菁兒眼淚流得更洶了,似是出於本能的害怕著。
駱垂綺笑著摸著他的頭,“傻孩子,孃親怎麼可能不要你呢?”她又望向邊上也跟著抹眼淚,卻不敢出聲的荻兒,也微笑著點了點頭,“好孩子,你過來。”
荻兒抽噎著過來,在那雙溫柔的手也摸上自己的臉頰時,他亦跟著哭出聲來。
“荻兒,大娘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話的。”她淺淺微笑,眼神似近又遠,卻始終未嘗浮過一絲淚意,“你娘與我,與你爹,那都是大人的事,用不著你管,也用不著你想。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想你渴望的,做你想要做的事,你是菁兒的兄弟,這是事實,無須避諱……”她摸了摸孩子梳得齊整的頭髮,淡道,“你好好記著大娘的話,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說罷,她站起身來,朝溶月看了眼,溶月一時沒忍住,哭了出來,“小姐,你不要做傻事!你可還有菁兒呢!你怎麼捨得!”
“溶月……”駱垂綺皺著眉笑,那笑比哭更傷心,“師傅說得對吧……父母心性,子女必承秉十中八九……興許,真是如此吧……溶月,如果,我真有個萬一,”她頓住了笑,面容變得堅決而渺遠,神色肅然地道,“菁兒就託付給你與成剛了!”
溶月聽了,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姐!”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只是說萬一。”她回過頭來,瞅著溶月一笑,“溶月,你別當我受不住這個訊息。我很清醒!他老說要我看著他遭報應,我就是去看他死的。我有準備。”
聽她的話說成這般,溶月掩著聲竭力止住哭,亦堅定地回了一句,“好!”她回望這個自小一處長大,又經歷過種種,已然情逾姐妹的小姐,第一次喚了聲,“姐姐,你放心!”
馬車趕得極快,亦極顛簸,然而路上卻始終是換馬不歇人地趕,終於,在第六日清晨,馬車趕到了蒼壁。小兵一打聽,大將軍已移入府衙住著,好像昨日才來了兩位奇人,正在醫治大將軍。小兵聽得心中稍安,總算還來得及。
一知道地方,小兵立刻將兩人送到了項成剛處,項成剛瞧見兩人,也不言語,只領著駱垂綺往後院走。
一入後院,歷名首先呆了呆,正端坐於樹下,漠然管自己說著話的不正是少夫人的師傅杜遷先生麼?另一個……是當年救下少夫人的神醫!歷名心頭驟喜,待要喊一聲,卻見那兩人已看了過來,然而,少夫人竟似全未曾瞧見,神色如凝結的冰雪般剔透,不見絲毫動容,也不見絲毫血色。
歷名嘆了口氣,心想也不便進去,就朝杜遷與神醫行了一禮,“杜先生,神醫大人。”
杜遷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淡問:“你家少夫人近況如何?”
邊上的神醫也插了句嘴,“還有那個難產的小傢伙!怎麼樣?該有七歲大了吧?聰明不?”
歷名見他們尚有閒情打聽這些,便知航少爺的傷已然得治,心頭驟松,腿也似有些發軟。 “回二位的話,少夫人在聽聞航少爺訊息前一切都還算不錯。菁公子有些頑皮,但相當聰明,也挺懂事的。”
杜遷聽罷,不由朝著同伴一笑道:“我那傻徒兒倒也不算傻到家。”
同伴瞪他一眼,“人沾了情愛哪有超脫得了的?”說罷便望向那處正躺著昏迷的孫永航的屋子。
屋子裡有些悶,四下裡門窗俱關得嚴嚴實實的,以至於駱垂綺一進去就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床上躺著緊閉著雙目的人,唇烏黑髮紫,臉色卻雪白如紙,一邊的水盆裡還扔著一塊洗不淨的沾了血汙的帕子。
他……快死了嗎?駱垂綺似是被釘在原地,只拿雙眼死死地盯著他,卻再邁不出半步去探一探他鼻息。
這般久的站立,這般久的注視,卻為何始終不見他身子有過些微的起伏呢?他是真的死了麼?
死,這一字眼像是一柄刀,又似是一支箭,挽了三張弓的力道,徑直射入心窩,讓她噎住了呼吸,胸口如火燒火燎般痛了起來。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
他說:孫家是個泥沼,陷進去的人太多了,你是個清白的人,就不要自己陷進來了。
他說:怕什麼!你是我的小娘子,在府裡誰敢笑話你!
他說: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
他說:願身恆常存,陪佐嬌顏共晨昏。
他說:駱垂綺,你看著我,看著我遭報應。
為何他說話總不作準,卻偏偏準了這一回?不,這一回也不準!遭報應,死了,報應也到頭了,怎麼能這般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