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垂下,往屋裡投入亮得有些刺目的光線,一束束塵灰紛揚,仿似張開了一張靜極的網,連屋外的知了聲也網住了。
溶月一怔,唇動了動,依舊無聲。
駱垂綺靜靜地注視著那束束亮光下的細塵,許久,久到彷彿人都快入定了一般,她才輕輕地、無聲地一笑,帶著輕描淡寫卻意味深長的自嘲,“青鴛在哪兒忙呢?”
溶月瞧了她一眼,輕聲道:“我去喚她過來。”
駱垂綺無聲地望著溶月跨出房門,心頭忽然泛過一層深濃的悵意,似悔卻無從悔,想拋又無從拋,就如同蠶兒吐絲,絲絲縷縷,縛得是自己。
青鴛正幫著歷三娘收拾物事,一聽溶月說了大概,心頭立時就悔了,然待溶月說到菁兒去了秋芙院,青鴛立時驚叫起來,“那怎麼行!菁兒還不受了委屈回來!這可不行!都是我的錯,我多了嘴,我去給二少夫人道歉去!”說著就立時起身要去,歷三娘與溶月趕忙拉住。
“你去才是找晦氣!”歷三娘不客氣地說了她一句,“你一去,這不正好給了相夫人口舌?少夫人的良苦用心你到底懂不懂!”她彈了青鴛惠秀的額頭一記,仍拾掇著手中的活計,“菁公子是孩子,孩子出面,諒相夫人多大的氣,總也不好意思往孩子身上撒!找不著人發火,這事自然就歇了,要不,你只怕在這府裡就待不了嘍!笨丫頭喂!”
青鴛呆了陣,才訥訥地道:“少夫人……這是為了保我……”
溶月微微一笑,“小姐喚你去呢!以後別多嘴就是了!這些事,和一個孩子說什麼!他能懂啥呀!再說了,小姐的家教,又哪容菁兒惦記著這些事呢!”
青鴛點了個頭,輕聲道:“是我糊塗了!”
“快去吧!”
堂前日影斑駁,一縷縷,一束束,有微塵散揚。青鴛進屋,就見駱垂綺怔怔地望著那縷縷日光,久久不語。
青鴛等了會兒,才輕輕喚了聲,“少夫人。”
駱垂綺聞聲,收回神思,淡道:“來了啊……坐吧。”
青鴛咬了咬唇,忽地跪下,“少夫人,是奴婢錯了!這與菁公子無關的!要罰就罰奴婢吧!”
駱垂綺看著她跪下,激起日影中的塵埃,像脫了韁似的亂旋,“青鴛,你是有過,卻不是錯。而菁兒,他卻有錯。”她輕輕一笑,“你還是起來坐吧。罰菁兒本與你無干,只是為了要他知道做人的道理。”
“可是菁公子還小……”
“正是年紀小,尚無分辨是非之力,才更要教之以正,心術不能偏了。”駱垂綺見青鴛扁了嘴默默起身,才將眼望向她惠秀的面龐,“青鴛,你在孫府也待得不短了,你難道至今還不明白,在這裡,對與錯的區分僅僅是是與非麼?”
“少夫人……”青鴛咬住了唇,她明白的!即便她不及少夫人萬中之一,她也明白,在這孫府裡,如此險惡,哪裡是是與非能分清的!
“然而為人,是要有是非之分的。”駱垂綺仰面微嘆,“正因如此,菁兒他還是個孩子,更應叫他明白,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怎麼可以讓他一如自己般叫深深恨意模糊了是非之分?怎麼可以讓一如自己般叫種種無奈卑屈了磊落襟懷?
青鴛怔怔地聽著,良久,猛地跪下磕了個頭,“少夫人,青鴛,青鴛受教了!”她是個自小被賣到府裡的丫頭,她不知道自己的爹孃在哪裡,甚至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從未有人這麼跟她講過為人立世應該怎樣,她都是瞅著別人怎樣,她也怎樣。她沒念過多少書,都是伺候府中小姐時跟著聽了些,她也不懂是非之分,她甚至不懂何謂對錯。在她心裡,有的只是怎樣可以不捱打。
然而,到少夫人身邊之後,她才驀然發現,她所度過的一十六年裡,缺失了怎樣一樣東西。
那是一樣不管經歷了什麼不堪,都能堅定不移,都能正視自己良心的……是非之念,那是一種光明磊落的襟懷。以往常聽人說書,說到什麼君子,然而她現在發覺,君子不僅僅是戲裡唱得那般坦然從容。她在孫府裡看到了兩個君子,一個是如此委婉悲哀卻始終是非不疑的少夫人;一個是雖孤軍奮戰卻堅忍不移的航少爺。
女皇對於孟物華三人的述職心裡是極為滿意的,然而畢竟是自己的姨母,袁鋒又是世襲有功的藩鎮之王,不但先朝舊眷看著,麟王別帆也在看著。如今匈奴勢盛,左賢王亞茲歷繼單于位,去年平定了臨近麟州的鄂倫部,兵鋒直達原州瀧水。而新近已將西邊的格爾木部也一併納入其鐵蹄之下,可以想見,下一個,就該是碧落了。
這當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