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她也不免想,為什麼自己那麼小時就那麼留意這些日常細節,難道是冥冥中註定,她只能有這麼一點回憶,因而不自覺地一一拾起,然後牢記麼?念頭一轉到這裡,那張如花般嬌豔的面容便盈上一層泫然之色,泠泠如山泉的杏子眼暗籠了兩汪清波,反射著日光,琉璃玉散,墨色漾彩,竟有些奪目的璀璨之色溢將出來。
“小姐,都是過往的舊事了,你也別想太多了。”春日多思,小姐就是這玲瓏的心思隱得太深,時常念著自己失恃失怙,事事小心,便是在舅爺府上亦是步步謹慎,不肯落下一點錯兒,比個下人還拘謹怕錯。這十年下來,竟是從未舒心暢快過一回!
“是啊,‘一切有為法,如夢如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我本也是執迷過深了。”駱垂綺低低一嘆,卻也只能如此說以慰思親之心。終究形同孤兒的她還有長長的一生要走下去,這條路,讓她縱使有了孫永航這樣的丈夫,也依舊心懷忐忑。
孫永航理了公務,便不自覺地把腳挪向回影苑,孫老爺子的話總是時常縈繞在耳邊心上,但卻總敵不過他魂裡相系妻子的嫣然一笑。每當他想忍下心思在書房裡坐久一些,那奏報的字裡行間裡就會生出兩汪秋波,清靈靈的杏子眼,滿含情義地望著他,菱唇帶笑……想著想著,他便魂不守舍起來,公務再難理清。於是,腳步便不由自主地往回影苑去了。
今日的公務不多,他早早便拾掇好了,想再坐一會兒,但心中念著嬌妻的腳傷,便理所當然地往那兒走了。
還未跨進屋,就聽到她主僕二人在那裡說話,他放輕了腳步。雖說君子不聽暗壁,但垂綺與溶月的感情的確很深,定有些體己話放在無人時悄悄地說。有時孫永航也頗不以為然,可是溶月到底是從小陪著她長大的丫鬟,時間上的分量確是他比不上的。也因此,他心中亦是存了三分敬重,說話間對溶月也特別客氣些。
嗯?如夢如泡影,如露亦如電?垂綺有什麼心結是這樣解不開的?過往的舊事……難道是她的身世麼?孫永航暗惱自己的疏忽,只知曉日常起居上的照料,卻不曾想她無父無母,女子出嫁本有歸寧,但她只一個親舅,卻不是她的家了。唉!有愧人夫!
他心中愧疚,一步跨入屋裡,心中已有了個主意。“垂綺,今兒不痛些了麼?”
駱垂綺乍聞他的聲音,心中一喜,不由面上綻開一朵欣顏,美得耀眼。“今日那麼早便忙完了?”才不過未時呢!這些日子來,他一直是很忙的,常常在書房一坐便是整整半宿。晚上都睡不好,更不用說白日了。
聽她這麼一問,孫永航有些心虛地訕笑了下,含含糊糊地應了聲,馬上道:“乘著今兒空,咱們去遊湖吧!僱條小船,沽幾兩酒,咱們去看看這夾岸的桃李。”
駱垂綺聞言也喜,才要應下,卻又黯了顏色,“可是我的腳傷……”
“不是還有為夫我麼?”孫永航咧嘴一笑,帶了幾分類於孩童的淘氣與促狹,還有幾分得意,他上前打橫裡一把抱起她,“我抱你走!”
“呀!”駱垂綺輕呼一聲,羞於他的大膽輕狂,心中卻著實歡喜,伸出的小手作勢要捶他一記,到最後卻也只是輕輕放在孫永航的肩上。眼看著他抱著自己要走出屋子,她不由有些羞急起來,小聲急道:“你快放我下來!被人瞧見了我……”
“怕什麼!你是我的小娘子,在府裡誰敢笑話你!”他俯下頭在她臉上偷得一個香,滿意地看見妻子又羞紅了雙頰,不由大笑,直吩咐著歷名備車,便一無顧忌地朝府門外走。
“人生無物比多情,江水不深山不重。”孫永航擎了一杯酒在手,親暱地餵了一口到駱垂綺口中,才笑著凝住眸光,吐出一句話來,款款深情裡又別樣地融入了一分瀟灑,襯得他原本就極為俊朗的面容更添一抹讓人怦然心動的魅力。
駱垂綺被他拉著半偎在他懷裡,方才那杯酒清泠又香醇的味道滑入肚裡,帶著一股辣辣的熱嗆,後味卻又回甜,醺得人從骨子裡溢位柔情來。她聽著孫永航爽朗又綿長的情話,滿足的笑意漾在唇邊,眼波柔得一如這春日的西苑湖,一波碧勝一波,一層濃過一層,她在這醉人的春風裡,微微昂起了臉,髮髻抵在丈夫的肩上,紅唇輕啟,吟出一曲小調,“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柳絲兒拂水,楊花散飄。她蘊了一腔情絲的聲音如同桃花瓣瓣,逐水流去,桃紅映著清流,別樣動人。
“呵呵呵!”駱垂綺吟唱得雖輕,但卻字字入耳,聽得孫永航心情大暢,直覺得滿湖春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