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不繼續乘那老頭的車是愚蠢的。我開始想象母親躺在病床上,嘴上罩著氧氣罩,已無法把握自己的生命,但仍會保持著對我越來越嚴厲的呵斥,並不知道我不想再乘那老頭的車是因為我不喜歡他那恐怖的聲音和尿臊味。
我登上了一個陡坡,像開始的那段路一樣我又走到了月光瀉照的路上。公路的左邊沒了樹林,是一小片墓地,墓碑在月下發著光亮。有個又黑又小的東西蜷伏在一個墓碑邊看著我。
我好奇地上前一步,那黑黑的東西動了一下,變成一隻旱獺。它用那紅色的眼睛責備地瞪了我一眼,消失在高高的草叢中。我突然感到自己太累了,確實是累垮了。自從麥考蒂夫人五個鐘頭前打電話給我後,就靠著一股衝動一直馬不停蹄到現在。但現在糟糕的是衝動沒了,還好我還保留著那種急切而又於事無補的心情,至少目前如此。我已經做出選擇,走歷奇路,而非68號公路,沒有理由再自責了。玩就玩了,做就做了,我母親常常這麼說,她總是有很多這樣的話,短短的,像禪語一般,還蠻有道理的。無論在平時有沒有道理,這句話現在就讓我感到在理。如果我一到醫院,她就死了,那我今晚的努力就到此結束了。也許她不會死,聽醫生說不太嚴重,麥考蒂夫人說她還年輕。是的,只是工作太累了點,此外菸抽得厲害,但還年輕。
我遠離了城鎮,置身於郊外的樹林中。此時,我忽然感到渾身無力,雙腳像被粘住似的無法移動。
墓地靠公路的這一邊有道矮石牆,有兩道車轍穿過石牆成了個缺口。我坐到石牆上,雙腳放在車轍裡像生了根一樣。從這裡向左右都能看到長長的歷奇路,當我看見有車向西駛來,開往路易斯頓方向,我就走到路邊,伸手豎起大拇指。其他時候,我就坐在那裡,把揹包放在膝蓋上,讓雙腳重新恢復力氣。
地面的薄霧從草叢中升起,反射著幽幽的光。墓地四周圍的樹林在輕起的微風中簌簌作響。在墓地遠處,流水嘩嘩,偶爾傳來幾聲“呱、呱”的蛙鳴,真是個如同愛情詩集中的插圖般美麗而寧靜的世界。
我朝路兩邊左右觀望,遠處沒有燈光閃現就說明沒有車過往。我把揹包放在牆間的車轍裡,起身走進墓地。一陣風吹來,一縷頭髮散落在額前,薄霧慵懶地纏繞在我的腳邊。墓地後邊的墓碑顯得古舊,有好幾個還倒在地上,而前邊的就新得多了。我雙手撐在膝蓋上,彎下腰去看一個新墓碑,它的周圍堆著還未凋謝的花。就著月光,碑上的名字清晰可見:
喬治·斯托伯
名字下面的日期標明瞭喬治·斯托伯先生短暫的一生:生於1977年1月19日,死於1998年10月12日。難怪墓碑周圍還堆著未凋謝的花。10月12日就是兩天前,1998年是兩年前。看來喬治的親友已經祭奠過他了。在名字和日期下還有其他文字,是句碑文。我彎下腰去看,一看嚇一跳,這句碑文於我太熟悉了:
玩就玩了,做就做了
在月夜下造訪這個墓地,這碑文令我感到恐怖。
一種非常不祥的感覺從我心底冒出來:我母親死了,也許就在此時。這是個預兆。
我轉身慢慢地走迴路邊,聽著風在林子裡的嗚咽聲,小溪流水聲和幽鳴的蛙聲。突然我聽到另外一個恐怖聲音,一種破土而出,連根拔起的聲音,如同一隻垂死掙扎的手伸了過來,抓住我的一隻膠靴。
我的腳絆在一起摔了下去,肘撞到一個墓碑上,使身子一偏,差點後腦著地,一聲悶響,我摔到了草地上。此時我看到了月亮,它把樹林照得發亮,現在變成了白色而非原來的橙黃色,亮得像塊拋過光的骨頭。
這一跤並沒有使我驚慌失措,反而更清醒了。我不知道看見了什麼,但不可能是我所想的那句話。這種事只會在約翰·卡本特和文斯·克雷文的電影(約翰·卡本特和文斯·克雷文,兩者都是美國導演,主要作品都是有關恐怖題材的。)中才會發生,不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
如果我就此走出這裡,就會相信這件事情,而且今生今世都相信。好吧,再看看,這個想法在我心頭掠過。
“他媽的。”我罵了一句,站起來。牛仔褲的臀部全溼了,我扯了扯不讓它貼著我的面板。想再走到那個標著喬治·斯托伯最後安息地的墓碑並不容易,但也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難。風仍在林子中吟歎,預示著要變天了。樹影在我周圍亂舞,樹枝相互摩擦著,在林子中咯吱作響。我彎下腰再看那碑文:
喬治·斯托伯
1977年1月19日~1998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