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的射手都擁有一雙灰眼睛。不過,這隻灰眼睛沒有擊中目標。
一個迴旋的浪頭推著法誇旋轉了半圈,他又一次看了看碉堡對面的林子。一個響亮而尖銳的嗓音,在他的身後單調而有規律地喊著,越過水麵,清晰異常,透過並淹沒了周圍的所有聲響,包括他耳邊汩汩的流水聲。雖然法誇並非軍人,但他常常在軍營出入,清楚這種從容不迫、不緊不慢、喉音濃重的腔調有著怎樣可怕的意義。岸上的那位中尉現在不再袖手旁觀了。他的聲音多麼冷酷無情!平穩的語調像是要逼著士兵們保持鎮靜。他一板一眼地喊出這樣幾個殘酷的字眼:
“全體!……注意!……舉槍!……準備!……瞄準!……放!”
法誇向下潛去,盡力向下潛。河水響在耳邊,彷彿尼亞加拉瀑布一般轟鳴,可他還是聽到了排槍沉悶的轟響。他再次浮上水面,看到很多亮晶晶的小鐵屑,又扁又平,一點一點地沉沒了下去。有幾片碰到了他的臉和手,然後又落下,接著往下沉。有一片夾在他的衣領裡,火辣辣的,難受極了,他猛地將它扔了出去。
等他露出水面,大口喘氣時,他才知道在水下已經待了很長時間。他發現自己身處很遠的下游。與剛才的地方相比,這裡安全多了。大部分士兵都已經上好了槍膛,從槍管裡抽出來的通條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在空中翻了翻,“嗖”的一下又被插進了鞘套。兩名哨兵又開槍了,這一次他們不是執行命令,但也沒有射中。
這一切都讓這個被追捕者在回頭時看在眼裡。現在他正順著水流努力地遊著。他的頭腦像四肢一樣充滿力量,此刻正在以閃電般的速度思索著。
他想:“這位長官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齊射還不是像點射一樣容易躲避嘛。或許他現在已經下令讓士兵隨便開槍了。上帝啊,我可躲不過那麼多子彈啊!”
在距離他不到兩碼的地方,忽然可怕地濺起了河水,然後是一陣尖嘯,隨後慢慢減弱。這響聲聽上去彷彿又由空中飛回碉堡去了,最後“轟”的一聲爆炸,打亂了河底的寧靜。河水像一條掀起的被單,將他的腦袋蓋住,把他整個裹了起來。他什麼也看不到,也喘不過氣來。大炮也參與了進來。他搖了搖頭,抖掉臉上的水,聽見一顆打偏了的炮彈正“嗖嗖”地從他的身旁飛過。過了一會兒,遠處的樹林裡便響起了“噼裡啪啦”的樹枝折斷的聲音。
“他們不會再這樣打了,”他心想,“下一次他們就要打葡萄彈了。我必須死死地盯著這個炮口,硝煙會給我提示,炮聲來得太遲,總是落在炮彈的後面。這門炮真是不錯啊。”
忽然之間,他感覺自己正在快速地旋轉,像極了一隻陀螺。河水、河岸、樹林、此刻在遠處的橋、碉堡和士兵都亂作一團,看也看不清。周圍的一切都五顏六色,他看到只是一條條在水平線上旋轉著的光紋。原來他剛才是陷進了一個漩渦,漩渦激烈地盤旋向前,把他搞得暈頭轉向。過了一會兒,他被水流拋在一片碎石堆上,這裡是河的右岸,也是南岸。他正好被一塊隆起的地方掩蔽起來,不被敵人察覺。這猛然間的停頓,再加上一隻手被碎石擦破,使他有了喘息的機會。他激動地流下了淚水,將手指插進沙子裡,一把一把地灑到身上,嘴裡還輕輕地感謝它。這沙子看上去像鑽石,像紅寶石,像綠寶石,像他能想象到的世上一切美麗的東西。河岸上的樹和大花園裡的植物一樣,他留意到,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他又深深地嗅了一下樹上的花香。一束奇異的玫瑰紅光彩穿過樹幹的空隙一閃一閃的。樹枝上,輕風吹奏出悅耳的聲音,彷彿風琴在彈奏。他不想再逃了,只想在這個景色迷人的地方停留下來,就是再次被捕,他也無怨無悔。
在他頭頂上的樹枝間,葡萄彈在“嗖嗖”、“嘎嘎”不停地響著,把他從夢幻中驚醒。那些糊塗的炮手胡亂放了一通,算是歡送。他猛地跳了起來,衝上斜坡,一頭鑽進了樹林。
他走了整整一天,只是依靠太陽的移動來確定方向。這片林子似乎無邊無際,連綿不斷,甚至連一條樵夫的小徑也看不到。他還不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竟然這麼荒蕪。眼前的景象真有點神秘。
夜幕降臨,他又累又餓,雙腳疼痛。然而,一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兒女,他又向前走去。終於,他找到了一條路。他知道沿著這條路準能走回家。這條路寬闊筆直,和城裡的大街一樣,但看起來卻未曾有人走過。路兩旁沒有農田,周圍也不見有人居住,就連使人想起此地還有人煙的狗叫聲也聽不到。漆黑的樹幹形成一道筆直的牆,豎在道路兩旁,慢慢延伸到地平線上,交匯成一個點,彷彿透視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