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流了過來。開頭只是慢慢移動,漸漸地快起來,發出一道閃爍的光亮,一直流到弟子的鼻尖邊,一看,才嚇壞了:
“蛇!……蛇!”弟子驚叫了,全身的血液好似突然凍結,原來蛇的舌頭已經舐到他被鐵索捆著的脖子上了。發生了這意外事故,儘管良秀很倔,也不禁驚慌起來,連忙扔下畫筆,彎下腰去,一把抓住蛇尾巴,倒提起來。被倒提的蛇昂起頭來,捲縮自己的身體,只是還夠不到他手上。
“這畜生,害我出了一個敗筆。”
良秀狠狠地嘟噥著,將蛇放進屋角的罈子裡,才勉強解開弟子身上的鐵索。也不對弟子說聲慰勞話。在他看來,讓弟子被蛇咬傷,還不如在畫上出一筆敗筆更使他冒火……後來聽說,這蛇也是他特地豢養了作寫生用的。
聽了這故事,大概可以瞭解良秀這種像發瘋做夢似的怪現象了。可是最後,還有一個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弟子,為這《地獄變》屏風遇了一場險,差一點送了命。這弟子生得特別白皙,像個姑娘,有一天晚上,被叫到師傅屋裡。良秀正坐在燈臺旁,手裡託著一塊血淋淋的生肉,在喂一隻怪鳥。這鳥跟普通貓兒那麼大小,頭上長兩撮毛,像一對耳朵,兩隻琥珀似的大圓眼,像一隻貓。
十
原來良秀這人,自己乾的事,不願別人來插手。像剛才說的那條蛇以及他屋子裡其他的東西,從不告訴弟子。所以有時桌子上放一個骷髏,有時放著銀碗、漆器的高腳杯,常有些意想不到的東西用來繪畫。平時這些東西藏在哪裡也沒人知道。人家說他有福德大神保佑,原因之一,大概也是由這種事引起來的。
那弟子見了桌上的怪鳥,心裡估量,大概也是為畫《地獄變》使用的。他走到師傅跟前,恭恭敬敬問道:“師傅有什麼吩咐?”良秀好像沒聽見,伸出舌頭舔舔紅嘴唇,用下頦往鳥兒一指:
“看看,樣子很老實吧。”
“這是什麼鳥,我沒有見過呀!”
弟子細細打量這隻長耳朵的貓樣的怪鳥,這樣問了。良秀照例帶著嘲笑的口氣:
“從來沒有見過?難怪啦,在城裡長大的孩子。這鳥兒叫梟,也叫貓頭鷹,是前幾天鞍馬的獵人送給我的,只是這麼老實的還不多。”
說著,舉手撫撫剛吃完肉的貓頭鷹的背脊。這時鳥兒忽地一聲尖叫,從桌上飛起來,張開爪子,撲向弟子的臉上來。那時弟子要不連忙舉起袖管掩住面孔,早被它抓破了臉皮。正當弟子一聲疾叫,舉手趕開鳥兒的時候,貓頭鷹又威嚇地叫著再一次撲過來——弟子忘了在師傅跟前,一會兒站住了防禦,一會兒坐下來趕它,在狹窄的屋子裡被逼得走投無路。那怪鳥還是盯著不放,忽高忽低地飛著,找空子一次次向他撲去,想啄他的眼睛。每次大翅膀拍出可怕的聲響,像一陣橫掃的落葉,像瀑布的飛沫。似乎有猴兒藏在樹洞裡發爛的果實味在誘惑著怪鳥,形勢十分驚人。這弟子在油燈光中,好像落進朦朧的月夜,師傅的屋子變成了深山裡噴吐著妖霧的幽谷,駭得連魂都掉了。
害怕的還不僅是貓頭鷹的襲擊,更使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位良秀師傅,他在一邊冷靜地旁觀這場吵鬧,慢慢地攤開紙,拿起筆,寫生這個姑娘似的少年被怪鳥脅迫的恐怖模樣。弟子一見師傅那神氣,更恐怖得要命。事後他對別人說,那時候他心裡想,這回一定會被師傅送命了。
十一
被師傅送命的可能不是完全沒有。像這晚上,他就是把弟子叫進去,特地讓貓頭鷹去襲擊,然後觀察弟子逃命的模樣,作他的寫生。所以弟子一見師傅的樣子,立即兩手護住了腦袋,發出一聲絕叫,逃到屋角落門口牆跟前蹲下身體。這時,忽聞良秀一聲驚呼,慌張地跳起身來。貓頭鷹大翅膀扇動著更猛烈了,同時地下啪嚓一聲,是打破東西的聲響。嚇得弟子又一次失魂落魄,抬起護著的腦袋,只見屋子裡已一片漆黑,聽到師傅在焦急地叫喚外邊的弟子。
一會兒,便有一個弟子在屋外答應,提著一盞燈匆匆跑來。在油燈的煙火中,一看,屋裡的燈臺已經跌翻,燈油流了一地。那貓頭鷹只有一隻翅膀痛苦地扇動,身子已落在地上了。良秀在桌子的那邊,伸出了半個身體,居然也在發愣,嘴裡咕咕地呢喃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原來一條黑蛇把貓頭鷹纏上了,緊緊地用身子絞住了貓頭鷹的脖子同一邊的翅膀。大概是弟子蹲下身去的時候,碰倒了那裡的罈子,罈子裡的蛇又游出來了,貓頭鷹去抓蛇,蛇便纏住了貓頭鷹,引起了這場大吵鬧。兩個弟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茫然瞧著這奇異的場面,然後向師傅默默地行了一個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