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腳踢了面前洗菜的盆水,踢了菜筐,張海抓起媳婦就打。左手揪了她的頭髮,右手摑著耳光;忙了—陣之後,又雙手揪著媳婦的前胸,雙腳輪流踢著媳婦的雙腿。末了一拳,又把媳婦打出三尺開外,使她倒在地上,嘴裡還不停地罵著,你她媽的,不過年,不過節,又吃米飯又吃魚,你會不會過日子?!你是存心蓄意,要把這日子過得倉空屯洩,敗家敗財;存心蓄意,要把家裡那點存錢花幹弄淨,分文不留不是?!
說我他媽的出門打工掙錢容易嗎?
說我喝多了,你她媽的故意給我倒杯又滾又燙的水,是想把我燒死嗎?
說孩子快放學了,你不去學校接她,一個下午你都在家幹啥呀!
桃園春醒(2)
又打又說,又說又打,張海手腳不息,雙唇不停。媳婦倒下時,他又追去朝她肚上猛踢,朝她腰上猛踢。朝她屁股上踢踢跺跺。開始時,媳婦先還一驚—疑,問著為什麼要打?我有了什麼錯嗎?及至明白了張海嘴裡的扯話,媳婦不再辯說,只是閉著雙唇,從地上爬將起來,用手和胳膊抱頭護臉,蹲在院裡的一棵樹下,任由張海一下一下朝她身上踢著打著。任由他的,一掌一掌的耳光,朝著她護了臉的臂上摑著。任由任由的,直到在屋裡看著電視的女兒跑到院裡,突然撲在媽的懷裡哭喚起來。任由任由的,直到在灶房切菜的婆婆跑將出來,先在院裡驚怔一下,又突然衝來,梗在兒子和媳婦的世界,舉起巴掌,一下—下朝張海的臉上打去,罵著說,你沒事找事啊?想找事你到後山從崖上跳下去;想找事你到村裡的井口跳下去;想找事你娘給你找來一根繩,你到哪兒上吊去!
張海不再打了。他看見從地上站起的媳婦,嘴角湧著鮮血。
豎在那,張海木頭一樣,任由母親—掌一掌朝他臉上猛摑。並不疼,可他心裡忖忖,擔心母親會因為用力打他,突然倒在院裡,這當兒,有鄰居耳了吵鬧,風進來,群股著,一下把院子塞實擠滿,都說打啥呀,打啥呀,多好的日子,有啥可吵可鬧可打哩。就去拉母親、勸母親,把母親抱在胸懷裡。因為有人拉,所以還要打。媳婦便忙利地抹了嘴角鮮血,攏了亂髮,和未曾被人打樣,也過來把婆婆拉下,說娘,你合著跟他生氣,他是喝了酒,心裡怨暴,讓他在我身上洩洩酒就醒了,人就好了。
說,張海,死男人,你讓娘氣了,還不給娘道個歉啊。
說,又喝酒、又喝酒,等你喝敗了身子你就不喝了。
說,還不抱著女兒到門外去,站在這兒是光彩還是怕娘不生氣?
張海木一會,有些短趣,有些無聊,心裡惘惘的,海上的霧一樣,寬得很、深得很,又都啥兒不清不明,只好從眾鄰的目光中,抱著三歲的女兒倔倔地走出門去。走過新蓋的瓦門樓,站在門口的臺階上,隱隱的,模糊著,他聽到別的地方里,一處兩處,也有萬馬齊鳴的嘶叫,有戰亂的爭吵和打架。還有村人朝著某方向跑著的腳步聲。他想跟過去,又當然沒有動,腳像栽了樣,根著地,根了土,心也根得很,盤錯著,什麼也思不開,想不動,只是把目光朝著黃昏裡穿,就看見餘暉中有著青顏色,春意著,彷彿還有花草的香味在街巷裡走,如絲如線蕩蕩的。順著那個蕩,他的目光就又看到衚衕那頭的桃園了,一個角,幾棵的樹,點點的紅,像夏夜凝在村外半空的螢。
村子大,訊息也大。很快的,都知道有了幾家,同時吵架和打架。牛林把媳婦胳膊打折了。豹子呢,本意是打打就算了,誰知媳婦要抗拒,舉著剪刀作自衛。這樣兒,豹子被激了,只能再打著,去奪媳婦手裡的剪,卻冷猛紮了自己的手。一見血,不能不怒了,便用剪子捅了媳婦的肚。縫了四針,紅血浸在白紗外,桃花著,朵朵的紅。
張海抱著女兒,立在門外,看見一群腳步風掣著馳往鄉醫院,先是一簇,擁著牛林媳婦,託了她的胳膊,小心的,腳下卻風急。路上人見了,問說怎麼了?村人就答道,男人打她,倒在臺階,胳膊跌折了。村人說,這男人,打折了,花錢治療,不還是你自己家的錢。
接下,又有一群,拉了車子,車上堆了被子,豹子媳婦團在被裡,車子被人拉著,跑得火車樣。人們問,怎麼了?怎麼了?就急答,豹子打他媳婦,往媳婦肚上捅了一刀。人便驚在路邊,臉色蠟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木森家裡住在另外衚衕,張海沒能看到景象。他和牛林、豹子,同在衚衕住著,他們紮在深處,張海住在淺口,就都果真見了。人群簇簇,都往醫院跑著,議論聲風來雨去,見冷見熱,全都聽得清楚,寒暖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