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悄著轉變。說喝酒去吧?買了啤酒,都到村後林地,席地坐下,喝到醒醉,有人把酒瓶磕在地上,將拳頭在半空揮了一下,說春天來了,我們該做些事了。做些啥兒事呢?索性都回去把老婆猛揍一頓吧。說完這話,彼此看了,都把目光落在張海臉上。張海思忖一陣,把拳頭捏了一下,揮了一下,說好吧,我是老大,既然都聽我的,今天就都回去把老婆揍了。說,誰不打不揍不是男人。誰不往死裡去打去揍,就是兄弟們的孫子、重孫子。
聽到這話,春天來了,林裡的桃樹散發著暖的潤氣,枯條忽地蓬勃,鼓出暗紅苞兒,喬張造致,似要借酒放開。光亮層層疊疊,從鎮西探頭過來,把林地映出個彤紅鮮豔。草芽在腳下蠕蠕動著,樹根在地裡扭著身子。有一股初春的腥氣,呈著青色,在那林地瀰瀰漫漫。牛林、木森和豹子,都小著張海。他是兄長,大家對他,目光中自都含著敬意、驚異,問說真的打嗎?
張海說,春天到了,打一頓吧。
牛林折一桃枝看看,把一朵桃花苞點咬在嘴裡嚼了,又“呸”地吐出,說打就打,誰怕誰呀。然後喝酒。舉起四個茶色酒瓶,碰在空中,砰砰響著,讓春天的草綠氣息,在那響聲中驚著閃開。酒氣碰著春氣,半空裡漫了燥發的味道,人便覺得極想做些事情。又都年輕,就決定回去把老婆打上一頓。酒喝完了,手裡的空瓶擲了出去。或者,猛地砸在桃樹身上,那泛紅的青色樹皮,沉默不語,卻有汁水暢旺流淌。腳下的,早空的酒瓶,原都豎著,這時起腳一踢,滑向空中,風擰著瓶口朝裡澆灌,哨出泛青的響音,而後落下,砰地炸了,世界便轟然寧靜,可聽見了桃枝發芽的細響。還有,陽光和桃芽、桃苞淺綠的呢喃。而後,他們走了,個個心裡暴烈,神情莊重,隊伍樣,張海在前,牛林殿後。走出桃園時,回頭一望,桃園中竟有了點點紅色,極豔極新,彷彿世界忽然變了,陳舊中有了新意,酷冬也一下醒來,抖抖身子,春就來了。
春就到了。
春天了,人們不能不下力做些事情,就決定,先把老婆打上一頓。
張海說,你們記住沒有?
說都記了,你放心,老大。
問,誰要不打呢?
說弟兄還要下咒起誓嗎?弟兄們你不信著,你還相信誰呢?臉都紅紅青著,還有白的,各自表情,在黃昏裡一筋一倔的僵著心情,在村口站了一會,也就分手分頭,朝村裡回了,腳步聲響天徹地,砰砰亮堂,由遠至近地到來,又由近至遠地消失,只留桃園在後,有著生氣,有著淡然悠閒中春天勃勃的力道與不安。
張海家,住在村子進口,新房,渾磚,是衚衕裡最早蓋起的青磚瓦房。那房子當年的招搖,讓全村人都為之刮目。十年前媳婦來村裡相看,至衚衕口抬頭瞭望,那青的瓦屋,猛地映在眼裡,便對張海敬了。
張海說,同意嗎?
媳婦慌忙低頭。
張海說,我可是要找個馬上娶的。媳婦紅臉,慢慢抬頭,目光疑得異常濃密。張海說,我要去廣州打工,走後娘要有人做伴,有人侍候。媳婦想了半晌,點了頭後,又說,得回去跟爹孃商量來著。而後,就結婚,入門,伴婆,侍奉張海。
張海回家,進門時臉是青色,朝門上踢了一腳,像那柳木大門,曾經是著仇家。媳婦在院裡做飯洗菜,手在水裡泡著,粉紅著,兩朵花樣,聽見門的暴響,慌亂抬頭,問說你又喝了?張海不語,豎在院裡,直直的,咬著嘴唇。媳婦看了,起身去屋裡給他倒了茶水;出門時,還用唇兒試了水熱,而後放在張海身邊。喝吧,媳婦說,喝了醒酒。又說,晚上吃米飯,你在南方米飯慣了。還說,你有同學找你,商量春天到了,該做些啥兒事情,說飯後他再找來。張海坐在一條凳上,茶水擺在條凳那端。他不看茶水,只盯著自家媳婦。媳婦洗菜,手在水裡,紅紅的,兩朵花樣。菜水邊上,張海腳前,還有一條白魚遊在另一盆裡,歡天喜地,自由自在,可它不知,在那水盆旁邊,還放有一柄剪刀,不久就要用那剪刀,替它開膛破肚。那魚以為無辜,自顧地游來走去,尾巴拍著水面,啪啪啪的,濺起的水珠,飛在了張海臉上。張海忽地起腳,把那魚盆踢翻,讓水流在地上。地是水泥地面,魚在那地上水間,蹦高跳遠,像是受了冤的孩子,在地上蹦著哭喚。
媳婦不知所措,驚得站起,痴痴地望著張海,怎麼了?怎麼了?她一連問著,拿手在胸前腰布上擦著水珠,臉上的僵黃,原是驚驚的不安,
張海反問,你說怎麼了?!
媳婦說,不都好好嘛,你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