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詞句。事實上,他自己正是這樣做的。文章不管多長多短,無不發覆,無不有新的見解。我在這裡只順手舉出幾個例子來。王羲之為古今書聖,古人論之者、譽之者眾矣,但是沒有哪個人真能解釋他所以愛鵝的原因。寅恪先生在《天師道與濱海地域之關係》中解開了這個千古之謎。韓愈古文運動的真正原因,古今論者也沒有哪一個能說清楚。寅恪先生在《元白詩箋證稿?長恨歌章》和《論韓愈》中解釋了其中的前因後果。支愍度之所以提倡“心無義”,以及什麼叫“心無義”,寅恪先生在《支愍度學說考》中講得一清二楚。這樣的例子是舉不完的。他的每一部書、每一篇文章,都能解決一個或多個別人從來沒有解決,也想不到去解決的問題。這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無須再詳細論證了。
寅恪先生還有一種令人驚奇的本領,不管什麼資料,不管是正史,還是稗官野史,到了他手中都能成為珍貴的史料。他從來不炫學賣弄,也不引僻書。他用的資料都是極為習見的,別人習而不察,視而不見,經他一點,粗鐵立即化為黃金。牛漁、馬勃、敗鼓之皮,一經他的手,立即化腐朽為神奇。這也是大家都承認的事實,也無須再詳細論證了。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陳寅恪先生的道德文章(5)
寅恪先生之所以有這種本領,一則由於天賦,再則由於博學。根據我個人的體會,他還有一個腦筋裡經常考慮問題的習慣。他無論何時都在認真、細緻地研究問題。有一次他問我:《高僧傳?佛圖澄傳》中有兩句鈴音“秀支替戾岡,僕谷劬禿當”,這是什麼語言?可見這個問題在他頭腦中恐怕是歷有年數了。
以上所論,僅僅是個人的一點體會。限於水平,我目前只能體會到這個程度。我覺得,寅恪先生實際上已經將清儒所說的義理、辭章、考據三門大學問,集於一身。從他生前起,學者們(比如鄭天挺教授)就稱他為“教授之教授”,絕非溢美之詞,恐怕已是天下之公言了。
中國文化的內涵
我曾經把文化分為兩類:狹義的文化和廣義的文化。狹義指的是哲學、宗教、文學、藝術、政治、經濟、倫理、道德等等。廣義指的是包括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所創造的一切東西,連汽車、飛機等等當然都包括在內。
週一良先生曾把文化分為三個層次:狹義的、廣義的、深義的。前二者用不著再細加討論,對於第三者,深義的文化,周先生有自己的看法。他說:“在狹義文化的某幾個不同領域,或者在狹義和廣義文化的某些互不相干的領域中,進一步綜合、概括、集中、提煉、抽象、昇華,得出一種較普遍地存在於這許多領域中的共同東西。這種東西可以稱為深義的文化,亦即一個民族文化中最為本質或最具有特徵的東西”。週一良:《中日文化關係史論》,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8頁。他舉日本文化為例,他認為日本深義的文化的特質是“苦澀”、“閒寂”。具體表現是簡單、質樸、纖細、含蓄、古雅、引而不發、不事雕飾等。周先生的論述和觀察,是很有啟發性的。我覺得,他列舉的這一些現象基本上都屬於民族心理狀態或者心理素質,以及生活情趣的範疇。
把這個觀察應用到中華民族文化上,會得到什麼結果呢?我不想從民族心態上來探索,我想換一個角度,同樣也能顯示出中華文化的深層結構或者內涵。
在這個問題上,寅恪先生實際上已先我著鞭。在《王觀堂先生輓詞?序》中,寅恪先生寫道:
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idea哲學著作一般把柏拉圖的idea(或eidos)譯為“理念”,朱光潛先生則極力倡導譯成“理式”,陳康先生主張譯為“相”或“型”。者。
我覺得,這是非常精闢的見解。在下面談一下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中國哲學同外國哲學不同之處極多,其中最主要的差別之一就是,中國哲學喜歡談論知行問題。我想按照知和行兩個範疇,把中國文化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認識、理解、欣賞等等,這屬於知的範疇;一部分是綱紀倫常、社會道德等等,這屬於行的範疇。這兩部分合起來,形成了中國文化。在這兩部分的後面存在著一個最為本質,最具有特徵的、深義的中華文化。
寅恪先生論中國思想史時指出:
南北朝時,即有儒釋道三教之目。(中略)故自晉至今,言中國之思想,可以儒釋道三教代表之。此雖通俗之談,然稽之舊史之事實,驗以今世之人情,則三教之說,要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