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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的到了喪失理智的地步。可是,誰能對媽說,有些孩子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當媽還不同你拼命?

她終於放平了身子(1)

醫院的東面有一片松林,松林旁邊有三排房子。一律的規格,三間房,一字排開,後頭多出一個尾巴——廚房加雜物間。魯醫生住在第一排,地形好得不行。因為房子坐在山坡上,面對水庫,冬天太陽大,夏天涼快。江西的天氣啊,死熱死熱的,魯醫生是老同志,所以享受這個待遇。

她老是說:“我這裡打仗好,只要一挺機槍可以守一天。”

說這話的時候,她一定是在房子前頭。身邊放著一張躺椅,躺椅裡墊著厚的棉墊。夏天也一樣,就是再放一張麻席。躺椅上一個人,一個蜷著身子的女人。

女人個子很小,臉蒼白,眼很大,眼白多,眼珠黑。頭髮很長,稀稀的披在肩上,一直留到腰間。她看起來就是二十來歲的樣子。叫她女人是因為她只比我小几歲,成人了。

只要出太陽,魯醫生就把椅子放到屋前,然後把女人抱到椅子裡。我老是在下夜班的時候,看到她搬椅子。於是就幫她把那個女人抱出來。女人很輕,硬硬的。放她在椅子上的時候,她不能放平身子,全身的肌肉不聽話地繃著,四肢關節變型彎曲。抱她的時候,她的膝蓋頂著我的肚子,頂得都噁心了。

魯醫生和我一起把她在放在椅子上的時候,會說:“妹妹,太陽是紅的,天是藍的,樹是綠的。”女人就笑,歪著嘴,斜著頭,她沒辦法放正自己的任何器官,她全身的肌肉僵直。從生下來就是這樣。

第二次抱她,魯醫生還說這樣的話,一字不少。她的頭髮垂下來,灰白的,乾乾的,同妹妹的黑髮糾纏地一起。有的時候妹妹的手會無意中抓住不放,灰白的頭髮就被揪下來。魯醫生就會笑:“妹妹的力氣大,媽媽的頭髮都揪光了。”

因為剛調到這家醫院,不知道怎麼回事。問了才知道,女人是魯醫生的女兒,二十歲了。

寧對我說:“你還真的是慈悲啊。我們都看麻木了。”說著又嘆氣,“這種病實在是死了好。”

寧告訴我,魯醫生懷女兒的時候,得過帶狀皰疹,醫生讓她終止妊娠,她不肯。生下孩子後,一歲多才發現孩子不能走路,肌肉強直,關節攣縮,連說話都不行。只能“啊啊啊”的,只會說一個字:媽。

晚上躺在床上,試著把自己的身子蜷縮起來,繃緊肌肉,看著表,只五分鐘,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就劈頭蓋腦鑽進身子裡,蛇似的,渾身疼啊。馬上開啟燈坐起來,在屋子裡跳來跳去。寧說你瘋了,大半夜的,緊急集合啊?

那一夜我就沒睡。整夜想著一個人二十年了,每一秒鐘都繃著身子。第二天起來,脖子、腰、屁股、小腿,全疼。上班的時候,主任問:“你扭傷了?”

走過那片松林,又看到妹妹在曬太陽。椅子前放著一張宣傳畫《紅燈記》。魯醫生舉著問:“妹妹,這是誰啊?”

風吹著,太陽在李鐵梅的紅衣服上晃來晃去,映得妹妹臉蛋紅紅的。她歪著頭,努力要往李鐵梅那裡看。魯醫生打了自己一下:“媽媽太笨了,不知道妹妹不喜歡這樣看。”

想走開是辦不到的。我走到妹妹身邊,扶起她,讓她看著李鐵梅。

“這是李鐵梅。是吧?”

妹妹眼睛眨眨。

“她知道的。”魯醫生笑起來,灰白的頭髮在陽光下閃著光。“我們小妹可聰明瞭。認識李鐵梅。鼓掌鼓掌!”

我看看小妹,很為難地鼓掌。聽到自己孤伶伶的掌聲撞到松林裡,又漫到水庫上。我想我得笑一下,於是就朝小妹笑一下。小妹朝我眨眼睛。

這就算戲開場了。每天我都得到場。都要為小妹認識李鐵梅鼓掌。有的時候值夜班,第二天得睡覺,想到還沒為小妹鼓掌,就一肚子的牢騷爬起來。

“誰逼你去了啊?”寧說。

“沒人。就是覺得不去不行。”我躺在被子裡說。哆哆嗦嗦地穿衣服,罵自己:“我這個雷鋒怎麼沒人表揚啊?”

一路迷糊著走到魯醫生家門前。小妹等著,於是就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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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放平了身子(2)

有一天魯醫生就把我讓到了屋子裡。

到處是尿布。全是軍服、軍棉被撕成的塊塊。屋子裡一股酸味兒,只站了一會兒,我覺得頭髮和面板都是這種味道了,很像泔水味兒。

“泡菜。”魯醫生說。

從客廳的窗戶往後看,廚房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