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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聲。這是半夜裡村子裡除了狗叫聲以外,惟一的聲音了。真的。

剃頭師……菜頭(2)

咬鹹魚,用虎牙叨著魚,滋滋地吸氣。我知道這魚有多鹹。埋在粗鹽堆裡,貓都不敢吃的鹹魚。

菜頭舉起瓶子,敲自己的腦門的時候,就是喝夠了。眼一閉,貓一樣呼嚕。口水從嘴角掛下來,被油燈晃得金亮亮的。我和葦商量過,看他能在燈下呼嚕多長時間。結果是從第一崗到第三崗。

我們也點油燈。晚上只發三小時的電,其它時候就用油燈。包括病房。

“好浪費啊!”葦很憤怒:“就跟地主一樣。”

有時服務社的煤油斷了,我們就到村裡的代銷店裡買煤油。一斤八分錢。碰到過菜頭來買酒。盯著人家代銷員的手,眼珠裡就是兩隻瓶子的影子。酒要是灑出來了。菜頭就叫一聲:“妖獸啊。”伸出手指頭抹臺子上的酒滴,往嘴裡一放。大家都笑。有的時候菜頭就不沾酒,拿根火柴往灑出的酒上一點,藍色的火苗扭幾下就趴下了。跟喝醉的菜頭一樣。我才知道,那酒叫地瓜燒酒。喝過地瓜酒的男兵說,酒一下肚子,屁眼都冒煙。

菜頭喝多了就在村子裡到處走,筆直走。到了屋子跟前直角轉彎。看到男人就敬禮,看到女人就彎腰。看到小孩就抱起來親一下。再喝多了,就跑到大隊部,對著毛主席像哭:“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你請罪哩。”

生產隊長就會大罵起來,把他拖到門外去,從井裡打一桶水,譁,澆到菜頭腦袋上。菜頭就不叫了,躺著。

我最喜歡這個時候了。從宿舍視窗看一個人躺在井邊上,這個時候太陽下到海里去了,村口的肥堆冒著青煙,很香很香。榕樹在青煙裡忽遠忽近的,屁股沒幾根毛的雞在菜頭身邊轉來轉去。天完全黑的時候,村子裡沒了聲音沒了光明,就是肥堆一閃一閃的,海風吹過,呼地冒出一團火。菜頭就爬起來,抱著肩膀,低著頭,遠遠看,像是一個沒頭的人在走路。一直走到大石頭房子裡。

菜頭最風光的時候,就兩件事情。

給死人剃頭。

叫人端一盆熱水。站在死人跟前,說:“剃乾淨了,心不亂了不煩了,好上路了。”拿推子給人家推一個頭,只留下腦袋上一圈頭髮,馬桶蓋一樣,再熱水擦一把臉。

我是聽葦說的。葦說:“太厲害了。抱著頭轉圈剃。”可惜沒看到。村子裡又不會老死人,就是死了人也得是男人。男人才剃馬桶蓋。

給女人開臉。女人結婚要開臉,菜頭會開臉。女人拿了自己買的鵝蛋粉,交給菜頭。菜頭把鵝蛋粉在女人臉上抹均了,再用兩根絞在一起的線,在女人臉上抹,把女人臉上的汗毛拔乾淨。從此不再是姑娘了。開了臉的女人,隔三差五的還要開臉。臉上的汗毛不拔,毛茸茸的不好看。菜頭給女人開臉的時候,老是會在女人臉上東摸西摸。女人就打他:“mui gian xiao!”(閩南話,就是不要臉的意思)

開臉也是葦拉我去看的。看得臉皮疼。女人看到我們就說:“解放軍阿姨,這個老頭皮很厚。”

菜頭就笑。嘴裡黑洞洞的。

我是聽鞋匠說,菜頭走了。前幾天還看到他給人家的小孩子剃滿月頭,怎麼就死了?

才知道,晚上菜頭還在井邊上躺著。都以為他會回家。哪知道就不起來了,第二天打水的人看到菜頭,已經硬了。

才知道,菜頭沒有家人,孤老頭一人,那個老華僑每個月給他寄二十塊錢。那時候可是一筆不得了的錢啊,所以菜頭大口喝酒拼命點燈。

那時才知道,菜頭解放前被拉過壯丁,逃了回來。後來村子裡要鬥地主,菜頭就被湊合著戴了一頂“歷史反革命”的帽子。生產隊長說就是湊個數,過幾天就摘了。哪想到一戴就套死了。

菜頭被送到水渠邊的墳地裡去了。村裡人死了都埋在那裡。他的石碑早就刻好了,是菜頭自己選的石料,灰花崗石。那兩個啞巴女孩給刻的。有兩個老女人來送喪。一路哇哇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後來才知道,這兩個人是生產隊長叫出的工,一個人十個工分。抵得上一個全勞力,值一毛五分錢呢。

。。

剃頭師……菜頭(3)

菜頭上路的時候,沒有剃頭。村子裡沒人會剃了。

八一節的時候,我們在村子裡給老鄉理髮,老覺得菜頭會從大石頭房子裡走出來。

當媽的,有時候很沒用,疼孩子疼得死去活來。說到底了是疼自己。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孩子,多疼啊。這種疼有的時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