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套上獺皮鑲邊的坎肩。
雲登每次接見客人都會認真地整理一下行頭,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前些時一位叫沃克的美國人登門造訪,一番交談,直言不諱地稱讚他是具有很高學識和儒雅風度的智慧型加體魄型的康巴人。面對這位沾沾自喜的藍眼睛外國人,雲登先是對他能講藏語和漢語感到驚訝,隨後對他給予的評價感到內心滿意,不過,這種滿意絲毫沒有掛在臉上。在他相繼接待的一撥接一撥的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他們總是一味地奉承他,這讓他感到得意的同時,也讓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安。“這些人如此痴迷我們這裡,究竟是想幹什麼?從大清國發來信函的言辭可以看出,朝廷對他們是恭順有加,讓他們倍受關照的。”他不解地問過自己。
來訪者在客廳正中踮著腳觀賞一幅足有一丈長、半丈高的彩色的乾隆年間清廷御賜的畫有百鳥的工筆畫,在它的對面,是四幅大司徒畫的《八大成就者》的唐卡畫。來訪者的模樣像鴨子見到了餵食的主人一般翹著首,嘴裡的讚歎聲只差一點沒像鴨子那樣嘎嘎嘎地叫出來,足見那幅色彩豔麗的百鳥圖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1 交匯地(4)
“哦呀,原來黃格根對繪畫有興趣?”雲登掀開門簾笑盈盈地進來,伸手邀請他入坐。
黃格根慌忙地摘下禮帽,準備躬身問好。
“免了、免了,”雲登擺擺手說,“我就喜歡跟有學養的人打交道,來這裡不必拘禮。”同時,倆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看向百鳥圖。
一番寒暄,黃格根開始對百鳥圖謙卑地垂問,“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大人。”
“哦,”雲登落落大方地抬手示意,“請。”
“這百鳥是寓意人丁興旺?還是寓意百鳥朝鳳?”
雲登似乎覺得他的問題過於簡單,不假思索地說:“當然是兩者兼有啊。”
“恕我斗膽試言,毫無疑問,畫上居中最大的那隻鳥寓意皇上,圍繞著皇上的其餘九十九隻鳥,肯定就寓意為康巴大大小小的土司們,是嗎?”
“嗯”雲登微微點點頭,說:“有道理。”他知道通讀古書的黃格根並非簡單之人。
“那麼,除了寓意皇上的那隻鳥最大外,很明顯還有一隻比其它的都大,它寓意是你的家族嗎?”黃格根抄起雙手貼在腹部進一步問,眼皮一眨一眨地暗含考問。
嘿嘿嘿,雲登抿著嘴笑而不答。他心裡明白,黃格根問了一個自己家族數百年來一直閉門冥想想要解決的畫中之秘。自從雲登承襲土司之位以來,他曾經仔細觀察過這幅畫,並對祖輩、父輩們的解釋不太滿意,倒是從《清實錄》一書中的描述可以肯定,自己家被朝廷稱為內土司,這個內字,意味著自己人的意思,表明中央王朝在冊封康巴一百多位大大小小的土司時,對他們家是最另眼相看的。他曾經拿勢力相當的德格土司做比較,很快從德格土司的那句“天德格,地德格”的話裡證明了百鳥圖的寓意,可以肯定,那隻第二大的鳥就是自己的家族。德格土司的那句話怎麼能同“與天同大”的大清王朝並駕齊驅呢?雲登慶幸自己的祖輩沒有像德格土司那樣,口吐井底之蛙似的狂言。
仔細琢磨,這得益於自己家族地處漢藏交匯地的地理優勢,而德格距漢地千里之遙,朝廷的“羈靡”政策形式上的“放任自流”誤導了德格土司,自以為自己腳下的土地最廣,頭上的天最大,誤認為朝廷是鞭長莫及的;再分析,自繼任土司之後,自己曾去家廟,就看見管文書的涅巴從經堂裡的尼瑪意絡護法神身後取出一個一尺長的檀香木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個紅綢包裹的用金粉書寫的羊皮紙卷,上面記載著家族的歷史,其中記錄著雲登家族幫助朝廷平定金川、平定尼泊爾郭爾喀、平定貢布朗傑有功的顯赫功績……因此,可以肯定,第二大鳥非自己家莫屬。但云登不願意高人來點破畫中的寓意,怕引來包括德格土司在內的眾土司的閒言碎語,於是他岔開此話題問:“第二個問題呢?”語氣的聲調帶有作弄的味道。
“為什麼畫唐卡畫的大師不像畫國畫的大師在完成繪畫後,留下自己的簽名或印章?”
“嗯,這個問題嘛,恐怕與信佛有關,”雲登遲疑片刻,說:“許多唐卡,畫的都是佛,如果畫師留名,那豈不是與佛平起平坐嗎?何況佛淡泊名利,畫師留名豈言淡泊名利?”
從黃格根雞啄米似的點頭認可中,雲登也對自己的這番即興解釋頗為自賞,乘興抬手指著唐卡畫說:“司徒卻吉迥乃是我們康人的驕傲啊,他創造的噶爾派最大的創意就是所畫神佛較小,場景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