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托盤,上面放有一個擦得透亮的銅盆和盛有淡鹽水的包銀木碗。娜雍雙手端起銀碗遞到老爺嘴邊,他喝了一口,讓鹽水在嘴裡打漩併發出咕咕咕的響聲,然後將鹽水吐在小銅盆裡,反覆幾次,娜雍又接過溫溼的毛巾像照顧小孩一樣在老爺臉上擦洗。
“小心,別把紅紙片弄掉了。”
“哦呀,老爺。”娜雍一邊回老爺的話一邊仍然小心翼翼地給他洗臉,小聲問:“老爺是在床上用餐還是在桌上用餐?”
“在床上,一會兒去把呷瑪龍央涅巴(管家)和仲衣生根涅巴叫來,說我有要事安排。”
“哦呀,老爺。”志瑪允諾的同時,端上另一個精雕有*、海螺八寶圖案的香樟木托盤。此時,雲登正凝視托盤的某處發呆,彷彿是那個噩夢的延續。爺爺曾不止一次地向雲登炫耀這些貢品的神奇。他嗅著托盤百年來一直散發出的暗香,耳邊油然迴盪起爺爺那特有的貫穿著家族榮耀的自豪的聲音,“這托盤是長河西魚通土司送的,砍伐這棵樹時,一位從小就在山林狩獵的老人嚎啕大哭,他解開盤纏在頭上的黑青布頭巾跪伏在地上說:‘菩薩,這可是上千年的神樹啊!千萬砍不得啊!’果然在伐完這棵樹的當天就有一個伐樹人掉進了大渡河。”那時,雲登還是一個懵懵懂懂的孩子,家族的光榮尚未使他像爺爺一樣倍感榮耀。
托盤裡放著四個青花小磁碟,分別裝有奶餅、糌粑糰子、蕎麥餅和蜂蜜,漏米碗裝了燕窩粥、喝酥油茶的金邊龍碗旁放了銀質的茶罐。娜雍小心翼翼地盛滿酥油茶遞給雲登。
“老爺慢用。”娜雍的聲音柔順,軟弱,說罷退後一步,候著。屋裡靜得像沒有人一樣,唯有云登土司間歇發出的喝茶聲,與樓下隱約傳來的家裡人轉洞科發出的鈴聲,幽幽呼應著。
兩位涅巴接到傳令後氣喘吁吁地登上樓頂,正好看見雲登站在煨桑的小塔旁邊親手將須葩撒入塔裡,燃燒的須葩隨即化為煙霧。自記事以來,雲登就在大人們或去寺廟或轉塔子或煨桑或誦經的日常行為裡明白,煙霧是人神溝通的使者。今天,他要藉助縷縷上升的煙霧向神訴說夢裡的不祥之兆。“嗯,這還不行,明天要去家廟打一卦。”素來依卦行事的雲登自言自語地提醒自己,這時,經堂裡輕聲傳來俄色喇嘛時高時低的誦經聲。
1 交匯地(3)
“老爺,睡好了嗎?”兩位涅巴向他問好,聲音一前一後的重疊而來。
雲登沒有回答,繼續煨桑,兩位涅巴只好默默地敬候著主子,無奈地聆聽著折多河上刮來的風把瑪尼旗吹得撲撲撲地響。
陽光藉助風吹散籠罩在郭達山和跑馬山丫口處的雲霧初照康定,折多河、雅拉河恰好在兩山交匯形成的丫口處交匯並流而下,山的丫字形和水的丫字形從小就印在雲登的記憶裡。那時,他就在爺爺的屁股後面隨著他在樓頂煨桑祈福。轉眼四十六年過去了,爺爺厚厚的嘴唇翕動出的祈福聲宛如昨日。他時常看見煙霧瞬間變幻成的爺爺的臉對他微笑,一種轉瞬即逝的傷感隨桑煙飄向空中。久久地,噩夢牽著他的視線注視著兩河交匯的河面,陷入迷茫,一片空白,只有河對岸的清真寺喚禮樓上傳出阿訇召集信徒晨禮的聲音和天主教堂做彌撒的鐘聲不時喚醒他的意識,但他依然不為所動,兩位涅巴樹幹一樣候著等他發話。
一群鴿子帶著哨音掠過頭頂向跑馬山飛去。刺耳的鴿哨聲使雲登方才意識到自己走神多時,他轉過身來,才意識到兩位涅巴無聲地候著,頓時回到主人的狀態,開始發號施令。
“呷瑪,到秋天了,玉隆牛場的畜群正是體肥膘壯的季節,去家廟打一卦,擇個出行的吉日。我準備讓絨巴代我去轄地巡視。”在向煨桑塔裡送入最後一支須葩後,他說:“今年是豐災參半的年份,各處的納貢情況應在實地察看後向我報告。西邊的昌旺土司和浪波土司因邊界糾紛的械鬥需要我們去裁定;河口米巴千戶的兒子的婚禮送貼來邀請我們,禮品的準備你考慮一下。仲衣生根擬定一份信函傳下去,讓轄地的大小土司、千戶、百戶們有所準備。”
“哦呀。”兩人齊聲允諾退下。
剛走幾步,呷瑪涅巴突然又轉身,“哦,對了,老爺,你派去德格巴宮(印經院)觀摩建築的黃格根(老師)回來了,現在他就在樓下等著。”
“哦,掌墨師(建築師)回來了?”顯然,黃格根的來訪給他帶來了暫時忘記噩夢的興奮,“娜雍,去告訴黃格根,請他先在客廳裡休息,我隨即就到。”他雙手伸出掩手的袖筒舉過頭頂,伸直腰痛快地做著深呼吸,似乎想把夢中的晦氣全部換掉,志瑪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