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麼一板正經的。讓人覺得生硬,不講人情。
這劉先生人很謙和,也很耐心,白天背上包袱,搖上貨郎鼓兒走村串鄉,夜晚回來給興娃教算盤。興娃早上回家幹活,晚上來學算盤睡覺。
老劉話少,教得很認真,也很細。教完一節,第二天晚上讓興娃打幾遍。他噙著煙鍋看,錯了再打,再錯再打,直到打會,才教下一節。
他先學加法,減法,到乘法除法就慢了。
老劉很滿意他這學生,興娃能看來。
第二章 世事亂套(5)
第二章 世事亂套(5)
秋田收完了,場裡淨了,地裡光了。剛種下的麥苗兒,吐出纖纖的綠絲兒。還現不出行,莊稼人鬆了口氣。
這天喝湯時,大哥說:“興娃,你到溝裡砍些酸棗刺回來,把麥莧積圍一圈。你沒看雞刨成啥咧!”
“聽老劉說你的算盤打得不錯。可別前學後忘。”
二哥的話他愛聽。人家都說他為人做事比大哥好。大哥待人刻薄。其實,在興娃眼裡兩個哥一樣。大哥刻薄?你當個老大試試,一大家子人,他啥心不操!他既怕大哥,也敬愛大哥。二哥嘛,身板不行,病兮兮的,底氣不足,自然硬話說不起。他對二哥既敬重又同情。
“興娃記性好,忘不了。”
大嫂說老實話,確實自己記性好。好多年過去了,興娃還能把《百家姓》《千字文》背過。
“一娶媳婦就忘了!吃、吃、吃……”
二嫂的笑聲特別難聽,那聲音好像狗喝水,一顛一頓,話也說得不是時候。盼大哥大嫂忘了的事,你偏往響裡撞。
興娃筷子一氽,趕緊撤。讓二嫂莫名其妙的話給風颳去吧!
興娃沒見過夜明珠,他確信湛藍湛藍的天空那月亮,就是夜名珠。它和太陽不同處是發的光柔和,不那麼燥熱。崖影,樹影,移動的身影都顯得很黑。東北崖畔那個叫做獨角嶺的山包,就是他小時叫“板合合,後退退,娶了媳婦跟我睡”的地方。那個窯窩兒也許早就不見了,被水衝了或給柴枝擋在草叢裡了。月光撒在上邊,只能看到長的短的草。山包上有棵樹,聽說是神樹,沒人澆水,它長得枝繁葉茂。不是神樹能行麼?誰家娃發燒,誰把腳歪了,誰把頭碰破了,或叫鬼捏住了,或叫狐狸精纏住了!在關帝廟燒了香,還要爬到神樹下,捏一撮土,插根香。禮多神也不怪。月光下神樹也許有鬼魂作伴,不孤單。也許白天享了香的味如今正品得自在莊重得像關帝爺。官窯前那一片棗樹,已經沒有棗子,樹影兒連成片,直到窯前。
他敞開懷只想笑,任那夜明珠的月亮,把不值錢銀光灑去吧。
狗叫的聲很大,傳得很遠,好似不是自己村的狗。村裡全是有牙不咬人的菜狗。它們時叫時歇,全是應付門面,表示自己存在,沒有精神。
窯裡沒有燈,劉哥沒回來。本來大哥讓他稱先生,貸郎不讓叫先生,說叫劉哥就對了。不過,興娃輕易不叫,白搭話,劉哥也不計較。
劉哥沒回來,以往他都是半後晌回來,今日……正想著,劉哥從棗林出來,手裡正緊褲子,嘴上吊著煙鍋。好不容易騰出手,吐了口說:“燈沒了油,今晚就不學了。”
興娃很後悔,早上走時忘了端燈。
“咋,不高興。”
月亮也怪,偏在這會兒很亮,他一眼就瞧出來了。
興娃不說話,坐在石頭墩墩上,托住下巴看那夜明珠似的月亮。
“不想說……不想說就不說。”
劉哥說話輕聲細氣,穿著乾淨,他說:“賺女人的錢,穿的骯裡骯髒,拉里拉蹋,女人一定說咱針頭線腦不乾淨。”
對這樣人沉默,有點不近人情,何況他還教咱呢。不過要開口,臉先發燒有點羞,不好意思。
心想不好意思,立即就顯出來了。
“我猜出來了!”
你看劉哥多精明。不怪他憑釘針,大小長短粗細各式各樣針,八色十色線,還有裹肚花,鞋花……什麼回孃家扎的花,嫁妝扎的花,回門扎的花,壽花歲花,姊妹花……包袱也就十來八斤重,卻能掙錢餬口。
“你哥給你說媳婦了。”
興娃好像捱了一棍,頭立即垂下去,讓黑影蓋住羞紅了的臉。
“好事麼!……”
“啥好事。娶一個媳婦要多錢?你知道不。”
這是實話,衝出的及時,興娃很滿意。
“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