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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由、身體之自由矣。畫家之癖甚多。昔日本洋畫家大野隆德來杭州時,吾師已為僧,因餘略解日語,命引導之,因得聆其言論。憶一夕在西湖旅館,談及畫家怪癖之嗜好,據云近今日本洋畫家巨擘黑田清輝(即吾師之師)喜猿,即泥塑木刻之假猿亦寶之。人贈以物,上繪一猿,則欣然受之。又嚴谷小波(即洋畫家嚴谷一六之子)喜馬,杉浦非水喜虎,皆怪癖之嗜好也。究其故,嗜好亦習慣也。其初必有不知何來之原因使其喜猿喜馬,於是非猿非馬不能博其大快,習久成嗜好矣。嘗聞西洋文豪某。必置爛蘋果於案,文始若流。否則不能下筆。亦有必置泥菩薩於案而作文者。中國昔時詩人亦有怪癖,有必臥床而成詩者,有必蹲坑而成詩者。詩文與美術類,皆必培其嗜好,乃可促進其思潮也。

此種嗜好,猶其無累者也。即飲酒、吸菸等嗜好亦不可強行禁絕。非畫家必飲酒、吸菸,不飲不吸尤佳。惟既成習慣者,易則戒之,難則寧不戒也。二者雖曰有毒,妨害腦筋,然其已成癖者,苟力遏之,則精神必受不快之感,竟有不能作事者,不若順之可也。故菸酒雖曰害,或曰能助思想,不無原因。中國古稱煙曰釣詩鉤,亦以此也。聞巴黎美術學校學生,幾無人不吸菸者。基本練習教室中,雪茄煙管三四十支,同時燃吸,煙氣為之迷漫雲。又其學生常出痛飲,座前後酒瓶如林,愛食之物必大嚼之,儘量而止雲。

(四)時間之無束縛:習畫不似習他科,不可規定其執業之時間。故時間不可有束縛。巴黎美術學校雖有規定畢業年限,而留級者甚多,甚至數十年猶未畢業者。學習之中,尤不可規定時間,須聽其自由。一畫不限其作成之時間,學畫者不可有他事,如家務應酬等項,以掣制其時間。學畫者須以一生付之,作一畫須以完全時間予之,例如畫一風景,須同一季候、同一時間、同一大氣、同一地位,方可恣意研究,以得美滿之結果。故一畫費數月者其多,甚至有費數年者(古人十年作賦,與此同意)。若束縛其時間,則侷促而不能肆其技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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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之生命(2)

(五)趣味之獨立:意志、身體、時間既能自由矣,若無獨立之趣味,則或流於卑下。趣味即畫家之感興也。一畫家之感興,不當與凡眾相同。此雖屬抽象之語,實系最緊要之事,關於技術上之影響甚巨。學畫而無獨立趣味,雖研究數十年,一老匠耳。己未〔1919年〕年底,《時事新報》記載關於美術文數篇,有署名竹子者,其論中國洋畫家之歧途,語極痛快。餘深引為同調。所謂中國之洋畫家者,皆逞其模仿之本領,負依賴之性質,不識獨立之趣味為何物,直一照相器耳(有遠近法、位置法等都不顧到者,則反不如照相器),豈可謂之畫家哉!予不敢自命畫家,但自信未入歧途。久懷疑於所謂中國洋畫家者,用敢直陳之。

畫家之修養當注意右之數端①。故謂之畫家之生命。然予尚有欲言者:畫家之生活既如是,就表形而觀,恐有指為放蕩遊惰者焉。其實非也。畫家修養既富,則製作日趨高雅,而導其心性於高尚之位置。故雖不以道德為目的,而其終點仍歸於道德也。敢質之大雅。

文藝的不朽性①

人是必朽的,故英語稱人曰mortality(終有一死的)。但人的精神可以不朽。“精神不朽”,不是阿Q的“精神勝利”可比。阿Q的精神勝利是空虛的,我們的精神不朽是實在的。

何謂實在?《左傳》中說:“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雖久不廢。此謂之三不朽。”文藝當然是立言,其言“雖久不廢”便是不朽的文藝。這雖久不廢便是實在。我們要求文藝不朽,便須在這四個字上做功夫。

要求文藝的雖久不朽,至少,作者須得具有“眾生心”。文藝作傢俱備了這種心的修養,他的作品中便多少含有不朽性,即使要朽,也朽得遲一點。

何謂具有“眾生心”?就是說一個人不只有自己的一顆心,而兼有萬眾之心,就是不僅知道自己的心,又能體諒同類的心。文藝創作的心理中有一種很神秘的矛盾:作家注重獨特的個性,但同時又須兼有與眾相同的心。何以言之,作家在創作國土中,每一個人假定自己是君臨永珍的王者,假定一切人物事象都是專為他的創作而存在,這才可以產生佳作,然而這王者,要如曾子所說;“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方才有統治他的國土的資格。這兩種心理明明是矛盾的,然而是文藝創作的要素。故文藝家一方面須有特殊的個性,他方面又須具有同情心。孔子所謂“推己及人”,正是文藝的修養,我所謂“眾生心”,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