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那麼我們就不討論這個問題,來討論討論字怎麼寫好了。”
“字沒有用啊,字不能解決問題啊!”他說。
“好吧,那你說,到底是誰解決了創造世界的問題呢?是科學的解釋比較合理,還是宗教的解釋比較合理?”
“如果有那樣一個大爆炸的話,總該有人去點火吧?”張容說,“我認為還是上帝點的火。”
我轉向妹妹張宜,近乎求助地希望她能對寫字多一點興趣。
“上帝在創造人類以前,總應該先創造他自己吧?”妹妹比畫著捏陶土的姿勢說,“如果他沒有創造自己,他怎麼創造人呢?”
聽她這樣說,我直覺想到她這是從陶藝課捏製小動物而得來的聯想。她接著扭起身體來,說:“上帝如果沒有先創造自己的手,怎麼可能創造人呢?他只有一個頭、一個身體,這樣扭扭扭扭——就把自己的手先扭出來了。”
張容“創造”的第一首詩:
“你們留下了”
——給畢業班的學長和學姐
你們就要離開了
可是你們卻留下了
你們留下了校園
留下了教室
留下了課桌椅和黑板
還有親愛的老師
你們就要離開了
可是你們卻留下了
你們留下了歌聲
留下了笑聲
留下了吵鬧和讀書聲
還有離別的祝福
。。
3。贏
我總是記得一些沒用的事,比方說最早在一個什麼場合之下學到一個什麼字。
像“衛”這個字,就是我還在幼兒園上大班的時候,有一天晚飯上桌之前,我父親指著我剛拿回家來的一張獎狀,唸了半句:“查本園幼生——”便停下來,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說,“怪了,怎麼是‘幼生’呢?你知道這‘幼生’是什麼意思嗎?”我當然不知道。他又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說:“應該是‘衛生’才對呀!怎麼變成‘幼生’了呢?”接著,他一點一畫地用筷子沾著暗褐色的五加皮酒在桌面上寫下了“衛”字。“衛生”是什麼?是我父親拐彎兒抹角跟我玩兒語言的一個重要的起步。他解釋:“一定是因為你洗臉都不洗耳朵後面,又不喜歡刷牙,洗澡嘛一沾水就出來,怪不得你們老師給你個‘幼生’,不給你‘衛生’。”老實說,為了能得到一張有“衛生”字樣的獎狀,我的確花了很多時間洗臉、早晚刷牙並且確實洗澡。
這種沒有用的瑣事記多了有個缺點,你會很想把它再一次實踐到你的生活裡來。
不久之前,張容的學校舉行運動會。他跑得真不錯,姿勢、速度都比得湯姆?漢克斯,一口氣拿了兩面金牌。這兩場賽跑對於我家的日常生活影響深遠。我在勸他吃雞蛋、喝牛奶、早一點去睡覺甚至努力刷牙的時候,都有了更精確而深具說服力的理由:“你如果如何如何,就能夠長得更好、更壯、更有耐力——跑得更快。”
可是過了幾天,就有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念頭祟動著了——該就他最喜歡的運動讓他認個字吧?依我自己的經驗,倘或不是深切關心的意思,總也不容易把一個字講好。對於張容那樣專注、努力地跑,應該讓他認個什麼字呢?
最後我選了一個“贏”字。那是我對運動或者其他任何一種帶有競爭性質的事十分深刻的焦慮。關於跑,如果前面不帶一個“賽”字,我很難想像有誰會沒來由地發動腰腿筋骨,所謂“拔足狂奔”。然而,一旦求勝、求贏,想要壓倒對手、想要取得獎牌,這似乎是另外一件事——張容在參加運動會之前,對於“六十公尺短跑”和“大隊接力”一無所知,只知道拼命往前跑,“像巴小飛那樣”(就是《超人特攻隊》裡的小男孩Dash)。可是一旦站上領獎臺,金牌環胸,他笑得完全不一樣了——就像一不小心吃了禁果而開了眼界的那人,猛裡發現了附加於“跑”這件事上一個新的意義,新的樂趣。
我趁空跟張容說“贏”。“贏”最早的意思大約不外乎“賺得”、“多出”、“超過”,這樣的字義群組,稍遠一點的解釋也和“多餘而寬緩、過剩而鬆懈”有關。所以我特別強調,“贏”在原始意義上有“不必要”的特質。我想說的是:跑步不應該出於求贏的企圖;而競爭是遠遠處於運動之外的另一回事。
“如果,”最後我問,“如果沒有比賽不會得到金牌,也不會領獎,也不會有人拍手照相,你還會努力跑用力衝嗎?”
我理想中的答案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