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樣,他乍一見到花弄影,就已是神魂顛倒,所以駱西城夫婦說要住店的時候,趙老實立刻親自把他們帶去了這間寅字號房。
頭一個晚上,他也像平時一樣,躲在醜字號房偷窺。但那天夜裡,花弄影卻是和衣而睡,趙老實什麼也有沒看到,但他心裡卻越是癢癢了起來。所以這天黃昏,駱夫人讓夥計給送水的時候,趙老實就知道,自己遇上了難得的好機會。
他一邊忙不迭吩咐夥計送水上樓,一邊悄悄溜進了醜字號房。
當趙老實往寅字號房看去的時候,屋子裡都是水氣,衣服什麼的,都扔在一邊,花弄影就在浴桶裡洗澡,正好背對著那小洞,赤條條地坐在桶裡。看到她雪砌也似玲瓏的身子,趙老實幾乎連魂都要飛了,他一勁兒趴在那小洞上,怎麼也看不夠。
就在這時候,他發現,女人雪白修長的脖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
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根極細的線,顏色血紅,緊緊貼在女人的脖子上。
趙老實忍不住又湊近了些。
就在這當口,花弄影輕輕地轉過了身子。只見那條紅線從她背面脖子上,一直延伸到正面,不多不少,剛好整整一圈!
剎時間,趙老實只覺腦子裡轟地一聲響,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終於明白那根紅線是什麼東西!
那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紅線!任何人一看到這東西,就會立刻明白那是什麼——那是一道傷口,只有砍了頭的人脖子上才會留下的傷口!趙老實曾在洛陽城裡看過幾次斬刑,就更是對這種傷口印象深刻!
可既然頭被砍了下來,又怎麼還能穩穩當當的連在脖子上?砍了頭,人自然就死了,但這個美麗的女人卻分明還是活生生的,能走,能動,要吃飯,也會說話……
一時間,他腦子裡亂紛紛的,就只看駱夫人從浴桶裡站起來,嘆了口氣,舉起右手,輕輕地撫摸著自己頸上的傷口——
趙老實說到這裡,也就學著二十年前那位駱夫人的動作,用右手輕輕地劃過自己的頸項。他學得極是傳神,眾人不由都感到脖子上一陣涼涼的,彷彿被那女人的手撫摸著的,是自己的頸項……
駱夫人站在浴桶裡,玉雕也似的手指,輕輕搭在那條紅線上。
她突然側了側頭,向著牆壁看去。
趙老實在牆的這一側,才覺得有些不妙,女人冷冰冰的目光已穿過牆上的小洞,直直地對上了他的眼睛,跟著,慢慢的一笑。
她本來美貌,這一笑,更是傾國傾城,但趙老實卻只嚇得魂飛魄散,腦子裡一片空白,想退退不開,想叫叫不出。
花弄影一笑,跟著又迴轉身子,走出浴桶,裸著身子站在窗前逗籠子裡的鴿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老實才被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音驚醒過來,他只駭得一動也不能動,好半天,覺得腳面上溼漉漉的,戰戰兢兢低頭一看,才發現是自己嚇得尿了褲子。他心頭略略一鬆,再壯著膽子看向隔壁,花弄影不知何時已不在房裡了。
——寂靜中,突然啪的一聲響,客棧裡的眾人都狠狠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原來是桌上油燈的燈花爆開了,不由得又都鬆了口氣。
“後來呢?”
蘇妄言問。
趙老實瑟縮了一下:“我捱了一嚇,連滾帶爬地下了樓,躲在床上瑟瑟發抖,每次聽到腳步聲,就以為是駱夫人來了。明明數九的天氣,卻身上背上全是汗!過了不知多久,我聽見夥計在外面跟駱大俠打招呼,駱大俠像是心情不錯,大聲答應著,三步兩步上了樓。
“我聽到他回來了,也稍稍放了心,心想就是駱夫人要害我,她丈夫回來了,她也不能下手了。又想,不知道駱大俠知道不知道他夫人脖子上這道傷?他這麼好的人,怎麼會跟這麼個怪物在一起?想來想去,倒忍不住同情起凌大小姐來——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駱大俠不愛,非要愛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怪物,這可不是叫人納悶麼?”
說到這裡,像是過了這麼多年,還在為凌大小姐不平似的,微微嘆了口氣。
韋長歌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其實就算親身到了相思境地,又有幾人能清清楚楚說出個因果緣由來呢?所以‘情’這一字,最是世上說不清、道不明之物,任你大智大慧大勇大聖,也是一般看不分明的。所謂情,於外,只在‘無所適從’四個字,也因此讓人千攢百度;於內,便是紫玉成煙,章臺故柳,可死而不可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