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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做成稀稀的麵粉糊糊,但我還是吃不下去。母親要我屏住氣,不要用舌頭去嘗味,只管往下嚥。只要下了這個“五寸”(即喉嚨),就跟吃飯的味道一樣了。

我努力照著母親的話去做,但一嚥到肚子裡就直往上嘔,“哇”的一下把膽水都吐出來了。我感到天昏地旋,眼睛直冒金星,身子直往地下倒。母親霍地站起來,雙手挽住我的掖窩,不讓我倒下去。

母親看見我皮包骨頭的樣子,就剩兩隻眼睛在動,後悔不該讓我吃臭菜葉子--她終於絕望地仰天長嘆:“天那!你要救救我的孩子呀!”

後來母親把留著做種子的麥子都讓我吃了,說:“還做什麼種呀,誰知道能活到哪天呀!”

不久趙坪鋪圩上有新出的蕎麥賣了,還有廣西運來的木薯粉賣了,只是價錢貴得嚇人。

圩上又有人做生意了,母親又開始紡棉花了。

母親日夜紡棉花,紡一圩(三天)棉花掙的錢只能買一升蕎麥。

天氣涼了,上圩賣涼水沒人喝了。於是我就到田裡、地裡扯豬草賣錢,一籃子豬草可以賣五個銅板。每天扯四籃豬草能賣二十個銅板,可以買半筒蕎麥。

有一天,石山伢子告訴我,明天下坪山大富人陳福載擺壽酒,要擺六十多桌酒席。凡是到他家去要飯的叫花子,等他散席之後都可以得到一大碗飯和一大碗雜燴菜,問我去不去。我說:“討飯怎麼討?”他把大概的一些規矩向我說了說,就去告訴母親。母親有點不放心,但一想到我們有半年沒見油星子了,眼睛荒得都看不見東西了(長期沒吃油眼睛看不見),母親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下坪山離趙坪鋪只二、三里路,傍晚時候我提著破竹籃,籃裡放著一隻大碗,母親用幾張荷葉蓋著,不讓人看見我是去討飯的。

走到下坪山院子門口,看見大坪裡掛著兩盞大氣燈,雪亮的燈光把整個大坪和院子照得一片白。幾十桌客人已經入席,開始上菜了。石山伢子說:“這外面冷,我們上臺階上去看,你跟我來吧!”

他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一隻大狼狗齜牙咧嘴從屋裡竄出來就向我撲來,我不要命地轉身就向左邊跑。燈光照得一片白,刺得我的眼睛分不清哪是坪、哪是溝,“撲通”一聲掉在臭水溝裡。我掙扎著向上爬,但是溝塘的坡很陡,我拼命爬,爬不上來。

石山伢子一邊叫,一邊過來拉我。有兩個行堂的師傅見有人掉溝塘裡了,也過來幫忙,一下就把我拉上了臺階,身上褲子上的水直往地下淌。行堂的問石山伢子;“這是誰家的小孩?到這裡來幹什麼?”

石山伢子說我是何有林的兒子,我父親去世了,他帶我到這裡來要飯。

行堂的一聽何有林是我父親,大吃一驚,一臉的惋惜和同情。於是說:“你送他回去換衣服,你們的籃子和碗都留在我這裡,轉來再找我們。”石山伢子把我送回家,馬上就轉回去找行堂的。母親直埋怨自己:不該讓我去要飯。

母親讓我洗了個大熱水澡就睡下了。睡了不大一會,母親又把我搖醒了,說石山伢子回來了,給我帶回了一個大扣肉,足有一斤重,但半生不熟還不能吃。另外還有一大碗雜燴菜,母親把它回了鍋,裝了一碗叫我起床吃。我一聽饞得直流口水,翻坐起來吃了不少,就又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起來覺得肚子痛,越痛越厲害,全身像散了架,我不停地大喊大叫,滿地打滾,頭上直冒汗。母親說我舊病又發了,一下子慌了手腳,趕緊給我扯痧、刮背,忙碌了好大一陣子仍不見好,馬上揹我就朝上街藥鋪走。我在母親背上仍然痛得死去活來,經過彭昌庚門口時,他的兒子彭松柏聽到有小孩悽慘的哭聲就出門口問,母親說我肚子痛的舊病又發了。彭松柏在我肚子上摸了摸,說是發“絞腸痧”,要給我掐痧(即掐穴位)。彭松柏把我全身穴位都掐了一遍,掐得“啪,啪”作響。我感到全身一陣輕鬆,肚子一下子又不痛了,母親喜出望外。

母親心裡想,是不是昨天夜裡吃油水太吃多了,受不了?於是熬薑湯給我散寒,然後開蘿蔔葉子湯給我開胃,我吃了大半碗飯就睡下了。可是睡到天黑時,肚子又痛了,並且痛得更厲害,母親只好又揹我朝劉餘堂的藥鋪走。劉餘堂給我開了一些散寒和驅蟲的藥,一連吃了五副,仍然反反覆覆不見好。

母親心裡想,那天晚上掉溝塘裡,是不是“闖了煞”,決定去請瞎子胡艮生給我“收瘴”(邪氣)。

胡艮生在當地是有名的算命先生,住在離我家四、五里遠的大坪山。三、四歲時我就時常肚子痛,痛起來就口吐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