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鬼又惡狠狠寫個字,問:“什麼字?”
知州再道一聲:“陳。”
水鬼就這樣一字一字狠鑿在他額頭上,再把他搖一搖:“說!”
知州奄奄一息道:“曹……陳……氏……無……辜……”
水鬼桀桀地笑,直起身來,眼淚水兒都是血,滴滴嗒嗒落下來:“記住!不要以為作惡沒報應。暗室欺心,神目如電!你黑白不分,關我髮妻,傷我嬌女,一筆筆都在陰司鐵簿上記著呢!若不回頭,你死後落到我手裡,你猜會怎麼著?”他又是泥又是血又掛著水草的臉幾乎捱到知州臉上,噓噓地吹涼氣:“你猜會怎麼著?”
知州已經魂飛天外,偏生被水鬼兩根指頭戳著脖筋兒,還暈不過去,只能縮著脖兒瑟縮道:“壯士……好漢!我,我知錯了!好漢埋骨何處?本官多多地給你燒紙……”
水鬼噓著冷氣道:“都是你治江不利,才會年年死人。我雖是自己失足死在江裡,卻要怪你!你還有臉抓我髮妻,要將她問成死罪,好顯擺你破案能耐!你該秉公辦理,早早放了無辜之人,善加撫卹,嘉獎那沉江三日尋回父屍的孝女;再治理水道,化害為利,也是你青雲路上一塊石!”
知州連連作揖:“知道了,知道了!本官遵命!本官遵命!”
水鬼冷笑數聲:“你有所不知,我死後化為厲鬼,正是水仙指點我來此尋你。今歲中元之夜,本有江匪在桃霞嶺雲煙渡設伏劫你,是水仙念你罪不至死,救你性命。如今他怪你恩將仇報,為官欺辱子民,叫我帶話:再有行差踏錯,天誅地滅!”
話音落地,水鬼奄然而滅。
知州冰涼地泡在水裡,聽到幾步外一聲水響,又嚇得一抖。冷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噴嚏,戰戰兢兢爬上岸,一下子昏倒在嗚嗚叫的柳樹下。
鯉魚揹著白秀才,悄無聲息地滑進黑夜。它一直在笑,咧著嘴兒,樂吱吱的。
第二天,白秀才扮成個白衣術士,託著一隻鯉魚缽,來到鬧市。鯉魚一躍,比城裡的三層酒樓還高,準準地落進缽裡。連躍三次,安然無恙,驚得市中人紛紛圍觀,來請他預言休咎。白秀才拈著粘上去的三綹清須,搖頭道:“氣亂於中,物變於外,形神氣質,表裡之用也……”
人們叫道:“活神仙!您說個明白吧!小民愚鈍,聽不懂也沒用啊!”
白秀才道:“州府大獄關了無辜之人,天神降怒,方令鯉魚示警。若果真濫殺無辜,天降大禍,後果難料啊!”
鬧市中頃刻炸了鍋。“州府大獄亂抓的人還少嗎?”“那次抓江洋大盜,賣菜的老六不是進去了?”“老楊家的恐怕早死在裡頭了。”“敢情是剛抓的婦人,丈夫溺死了的……”老少男婦紛紛往官衙湧去。術士消失在人流中。
曹媛來送水仙了。
她用衣裳兜了棗兒,來江邊呼喚神仙。
知州重審此案,曹陳氏確無一點干係,已經被放出來回家養著。官府旌表了曹媛的孝行,還徵召民夫治理水患。小小的水仙廟被百姓們修葺一新,香火旺盛。
小姑娘喜喜歡歡地叫著神仙,喚神仙和鯉魚來吃棗兒。可江水茫茫,神仙在哪裡呢?
紅棗兒漂在江上,小姑娘在江邊遙遙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