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心內惴惴,待進入承乾宮看到董鄂妃時卻大吃一驚。
短短月餘光陰,董鄂妃恍若變了一人似的,鬢角竟然染上幾許斑白。一雙原本透亮幽深的眸子這會兒像是平靜的深潭淡然無波,正安靜地抄寫佛經。看見桑枝進來,她只是微微一笑,“你來了。”
董鄂妃原本就體弱多病,入年以來接二連三的打擊已經將她磨去了大半條命,此刻說話的聲音輕而無力。桑枝望著她,尤其是看到她正值大好年華卻雙鬢生華髮,那刺眼的幾許白色和董鄂妃寂然的模樣,讓桑枝心裡陡然冒出四個字——時日無多。
“奴婢給皇貴妃娘娘請安。”桑枝收回目光,心裡卻一陣唏噓。
董鄂妃虛扶她一把,“不必多禮。”她把抄好的佛經遞給桑枝,“這是本宮為悼妃抄寫的佛經,願她安息。”
桑枝心裡一咯噔,接過佛經的手就有些抖。悼妃——泰蘭已死,雖然跟桑枝無關,但不知道董鄂妃是怎樣想的。她想到素勒為了泰蘭痛惜悲慟的模樣,頓時覺得這幾張薄薄的紙有如千斤重。她不該跟董鄂妃說明泰蘭的死因,可想到泰蘭,想到素勒,她卻一點都不願意和這件事沾上關係,於是低頭道,“回娘娘的話,悼妃患的是不治之症,奴婢……什麼都沒做。”說完,桑枝心中十分不安。
然而等了會兒,卻見董鄂妃仍是把佛經遞到她手中,“逝者已矣,本宮為她感到難過。”見桑枝仍然低著頭,董鄂妃輕嘆一聲,“本宮累了,過往不想再追究。從此後,只一心吃齋唸佛,為榮親王祈福,為大清祈福。”她已經一無所有了。
桑枝這才抬頭,卻不經意間又看到董鄂妃雙鬢上幾根刺眼的白髮,再看看董鄂妃萬念俱灰神情委頓的模樣,桑枝心裡一時又是憐憫又是嘆息,著實百味陳雜。
董鄂妃頓了頓,卻拉著她的手讓她坐下,“桑枝,坐吧。”桑枝正要客套,董鄂妃按住她的手,“陪我說說話吧,桑枝,整個宮裡能跟本宮說說話的,也就只有你了。”
桑枝心中慨然,“承蒙娘娘抬舉。”
董鄂妃一頓,看看她神情,也只是笑笑沒反駁,只道,“本宮近日讀佛經頗有心得,皇上肯點撥,倒讓本宮心裡明朗了許多。”這些日子以來,禍事一件接一件,早已經超出了董鄂妃承受範圍。順治帝素來鍾愛僧侶,自己對此鑽研不少,便以佛經開解董鄂妃。
“我提心吊膽一輩子,顧前顧後,費盡心機周旋,倒頭來還是一無所有。”董鄂妃喃喃道,“可你知道嗎,我以前想要的只不過是夫妻恩愛,白頭偕老罷了。”她說,“但老天給我開了個大玩笑,我的丈夫是皇帝,是當今天子,他永遠不可能只是我一個人的夫君。我想著要幫扶他,竭力維持後宮關係安穩。我想要他不覺得愧對於我,便勸他多多寵幸其他妃子。呵——”董鄂妃澀然一笑,哽咽道,“但一開始,我想要的是隻一生一世一雙人啊。我處處為他著想,為董鄂一族著想,時時刻刻如履薄冰,為的不過是想讓我的丈夫好好的,我的家人好好的,可是為什麼,我耗盡了心血卻落得如此下場……”
董鄂妃神情悲慼,讓桑枝忍不住暗自哀嘆。是啊,董鄂妃也只不過是個女人而已,沒有人幫扶,卻處處都是敵人,處處都是陷阱,她一個人在後宮周旋,最後喪子喪兄,家族凋零。她又何錯之有?只不過是因為她的丈夫是皇帝而已。
可是誰又有錯呢?難道皇后就有錯了?其他宮妃就有錯了?不,不不不,桑枝抿緊唇,暗想,錯的是這個吃人的大清王朝。
“娘娘,”桑枝緩聲道,“聽說皇上已經提拔您的弟弟費揚古為少將軍,您——”
董鄂妃打斷她的話,“費揚古年少氣盛,皇上是為了安撫我才破格提拔他,但誰又知道這是福是禍呢?人這一輩子,真是苦海一場,願我佛慈悲,渡我脫離。”
人只有在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寄希望於神佛。董鄂妃是絕望透頂了。
桑枝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只能默默陪著。待到夜幕降臨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輕咳一聲道,“可否請娘娘隨奴婢移步別處?”
“何處?”董鄂妃下意識地問,打量桑枝一會兒卻道,“好。”她竟不再問要去哪裡。
桑枝心想,董鄂妃變化真是大,再也沒有野心和鬥志,只是這種如死灰的變化讓人實在不能不心生同情。她給董鄂妃披上厚厚的褐色大氅,在黑夜中不怎麼顯,“娘娘請隨我來。”
她扶著董鄂妃,離開承乾宮往御花園方向而去,一路經過鍾粹宮、絳雪軒。她們安靜的走著,不多時聽到前面說話的聲音,桑枝心中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