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用膳,慈寧宮裡奴才們來來往往卻有條不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甚至整個吃飯的過程都十分安靜,連太后都謹守宮規不曾說過一句話。
桑枝從夕陽西下跪到夜幕籠罩,弓著腰低著頭,一動不動,整個人都有點腦充血,雙膝好像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了。終於,晚宴擺好,吃完又被撤下,慈寧宮裡重又安靜下來。蘇麻喇姑照例給飯後消食的太后捶腿,太后扶著額坐在軟塌上,“讓小丫頭來就行了,你且坐會兒。”
蘇麻喇姑道,“小丫頭不知道輕重,老奴不放心。”遂跪在墊子上著手給太后捶腿,“再說,老奴這輩子就指望著伺候太后您老人家了。要是都交給小丫頭做,老奴都不知道自己這一大把年紀還能有什麼用。”
“聽聽這話說的,”太后好笑的啐她,“慣會蹬鼻子上臉,明知道哀家離不開你,還故意說些話找事兒。”
蘇麻喇姑臉上的皺紋笑出來,“老奴可也離不開太后。”
“沒臉沒皮的話,也就你這老不羞說得出口。”太后哭笑不得,一指頭戳在她額上,“看看不讓旁人笑話你。”
蘇麻喇姑理直氣壯道,“誰敢笑話老奴!那都是沒福分的,嫉妒老奴好命能一輩子伺候太后!”
她們有的沒的說笑,讓一旁的桑枝聽著心中竟莫名有些暖。這深宮裡,太后有蘇麻喇姑這麼一個稍微敢“蹬鼻子上臉”的人陪著,該是填補了多少荒涼苦澀的歲月。桑枝跪的有些撐不住,忽然聽蘇麻喇姑說,“桑枝,你說說,我說得可在理?”
沒想到突然被問到自己,桑枝一下愣住,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低眉順眼道,“回蘇麻大姑姑的話,您說得在理。”
太后嗔怪地看一眼蘇麻喇姑,蘇麻喇姑討好的奉上笑容,太后也拿她沒辦法。當然是看出蘇麻喇姑故意找桑枝搭訕,太后也知道蘇麻喇姑的用意,桑枝跪了好幾個時辰,看那面黃肌瘦的小身板,再跪下去怕扛不住能暈過去。太后雖然有意責難讓桑枝吃苦頭,但既然話已經說給皇后,就一定不會讓桑枝喪命。蘇麻喇姑分寸捏的極準,看到桑枝身上止不住有些抖,想想也跪這麼久,太后氣也出的差不多,這才賣了個人情給桑枝。
桑枝心裡哪有不承情的道理!對蘇麻喇姑暗生感激。
太后這才神態傲慢的慢悠悠道,“你叫桑枝?”
“回太后的話,奴婢是叫桑枝。”
太后哪裡是不知道桑枝的名諱,不過是故意擺譜給人下馬威罷了。老太后跟一個奴婢說話可不會婉轉曲折,怎樣的態度都是理所應當,畢竟她比大清皇帝還要高出一輩。因而跟桑枝說話,可就不像對皇后那樣避其鋒芒綿裡藏針。對皇后時太后有意折其鬥志把皇后的正面戰場分解的支離破碎,對桑枝就單刀直入了,“哦,桑枝。皇后如此待你,你要拿什麼來報答她?”
桑枝愣住,她一直忐忑不安的等著太后發話,怎麼也想不到太后一開口就是皇后。可是一碰到皇后這個話題,就等於戳到桑枝軟肋,在關於皇后的事情上,桑枝絕不敢掉以輕心輕易開口。太后這一開口,就等於直接打在了桑枝的七寸上,一開始就把桑枝打懵了。她要怎麼報答皇后?說實話,桑枝還當真從未想過這個話題,確切的說,她從未想過自己對素勒是需要報答的。她的心上人,她小心翼翼藏在心尖上的人,桑枝只怕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給她,哪裡會把兩人的關係放在施恩者與受惠者的位子上?
可顯然除她之外的旁人不會這麼想。在旁人眼裡,素勒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是大清王朝的一國之母,可望不可即,高不可攀。而桑枝,命如草芥,卑賤如螻蟻,能得皇后青睞寵愛是祖上積德祖墳冒青煙,誰都覺得就算桑枝粉身碎骨只怕也無以為報。蘇麻喇姑、太后也不出此列,只不過太后稍有不同,她對桑枝關注很久了,畢竟自從病中那次皇后被責難而桑枝鬧慈寧宮一場之後,太后就是想不關注她都難。然而關注的越久,太后那銳利的眼睛卻是深不可測,這個叫桑枝的丫頭總讓太后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厭煩和欣賞。
沒錯,既有厭煩,也有欣賞。厭煩這個丫頭雖然看似中規中矩,但渾身上下透著股讓太后不自在不舒爽的勁兒。太后並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高高在上慣了,做主子做慣了,早就已經習慣普天之下的臣民皆對她俯首帖耳,甚至連皇帝也不得不受制於她,可偏偏有個桑枝骨子裡沒有卑賤意識,看宮裡任何人都覺得一樣,哪怕她裝得再謙恭,可那舉手投足眉眼間的氣質是瞞不過太后的眼睛的。而桑枝令太后欣賞的,也正是這一點。桑枝拿自己當成人,旁人誰能不把她當人?她這個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