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丘壑和曾有過的教養,讓她能在困厄時好好走下去。她有足夠的精神動力和先賢榜樣在為她帶路。她所擁有的一切與眾不同都是生活一點點磨礪出來的。
真的閻王門前走一遭之後,桑枝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就像人的出生無法選擇,她來到這裡就等同於新的出生,也不是她能選擇的。既然她不能選擇到來,難道她能想當然地以為可以離去嗎?更何況,人活一世,通常都是在平平無奇的日常生活裡苦樂參半的。有大喜,自然就有大悲。大喜固然欣慰,但大悲時難道就要一死了之?
死亡從來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無論在哪裡,生活都是自己的。環境和出生不能選擇的情況下,難道就只能怨天尤人隨波逐流了嗎?若果真如此,這樣的人生才是生不如死。而人唯一可以最直接掌控的,只有自己的心。苦難有時,然而再苦再難,總有過去的一天。常道人生苦短,苦難也未必不是人生的常態。
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可這肉體上的痛和累卻還是切切實實存在的,不過,人心的力量有時在肉體面前,尤其是絕境面前,是不可限量的。
桑枝的心是寧靜的,她對身邊人報以善意的微笑。令她意外的是,當天晚飯竟然有了她的份兒!桑枝這才真真笑開來,縱然飯菜難吃,但到底能果腹不是!
次日一大早,昨日那老宮女又來分任務,看到桑枝時冷哼一聲,一臉不屑。桑枝也不以為意。可今天,桑枝沒有被派去洗衣服,而是去搬炭,這可是體力活,比洗衣服累多了。
桑枝嘆息一聲,怕自己力有不逮。但沒辦法,她沒得選擇。運炭的車停在門口,多是幹苦力的太監們一塊去搬。桑枝也跟著去,不過兩三趟,就累得汗流浹背,更不必說臉上烏漆墨黑髒得不成樣子了。第四趟,桑枝忍不住想,怕不是那老宮女故意為難自己,不然怎麼會讓自己來搬炭。想是這樣想,她還是得一趟趟搬。
站在車前再搬的時候,又看見三姑從旁邊擦肩而過。桑枝不由得給三姑打招呼,“三姑——昨天,謝謝你。”她說的小聲,倒不敢大聲說話。
三姑抱著一大堆髒衣服站定,看了會兒才驚喜道,“喲,是你啊。嘿嘿,那啥,沒啥,你這閨女怪客氣。”
桑枝咧嘴對她笑,一臉黑炭的汙漬。三姑撲哧一笑,湊過來低聲道,“你咋來搬炭了?”
“老姐姐分的。”外院的人都叫那老宮女老姐姐。
“嘖嘖,”三姑講,“沒想到老姐姐對你這樣好。”
桑枝驚訝不已,“對我好?”
“是啊,”三姑壓低聲音,“這大冬天的,洗衣服哪有不凍壞手的,我們都巴不得搬炭呢。累是累了點,可手不會裂。你不知道,大冬天裂手再碰水多難熬!”
一時間桑枝心裡又暖又酸。再看到老宮女時,桑枝心中便帶了幾分感激。約莫三五日後,那老宮女忽然叫住桑枝,頗有幾分不好意思地問,“你是叫桑枝對嗎?”
“回姐姐的話,是。”
“聽說,你在伺候過皇后?”老宮女看著桑枝的眼神有些探究。
桑枝頓住,心底暗歎一聲,垂眸道,“是。”
“還在承乾宮伺候過?”
“……”桑枝無奈抿唇,“是的。”卻不由得皺眉,對皇后都直接用皇后,對董鄂妃卻不敢直稱皇貴妃,只敢用承乾宮來代指,可見中宮之主有名無實。
老宮女眼神變得有些亮,但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輕咳一聲,“那你……見過皇上?”
“見過。”桑枝剛答完,老宮女突然激動起來,“皇上……皇上長什麼樣子?”
桑枝一頓,未帶回答,老宮女卻神色委頓,“長什麼樣子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還做白日夢,如今又老又醜——”她摸著自己的臉,神情沉鬱。
桑枝嘴角一抽,敢情這宮女還……聽得有點尷尬,但看著老宮女神情,桑枝心生憐憫。
“我年輕的時候,確實很好看。方圓十里,我是最好看的。大家都說我進了宮,以後一定能飛上枝頭當鳳凰,所以放出宮的時候我才沒有走。”老宮女喃喃道,“可誰知道,在這外院,一待就是十一年……十一年了!”
——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桑枝心中冒出這句詩,頓感悲涼。多少女人抱著這樣的幻想,又有多少人在深宮斷送一生!
“那天……那天你說我美,是真的嗎?”老宮女摸著自己的臉,目光灼灼地望向桑枝,“我真的還美嗎?”
桑枝又一次暗歎,卻道,“姐姐原本既是美人,如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