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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宮中夜裡照舊有儺舞和庭燎。

各殿燈火長明,將暗夜招搖得如白晝一般。宮道旁每隔幾步便是庭燎的火把,因火把中新增了沉香木,芳香四溢。樂官們便在沉香火旁坐而吹笙。一時跳儺舞的少年們在方相氏的引領下入宮驅儺,幾百人俱都畫褲朱衣,踏著鼓樂肅然起舞。腳下齊齊一踏,那舞步聲宛若海浪拍礁,迎面而來,人登時便能高昂起來。歌者用素聲配著鼓點吟唱自古流傳的調子,驅喝著方相氏和少年們起舞,不時伴有少年們整齊幹雲的和聲,縱然聽不出說的什麼故事,也能帶動人心起伏騰躍。

縱然天子一年比一年不愛熱鬧,當此之時也還是不由便被調動起興致。和姬妾、子女們同樂起來。

這是宮內每年只有一回的最熱鬧的時候,後宮各殿幾乎都沒什麼人,全都來陪天子看儺舞了。因管事的和主子們都不在,不少殿裡就連值守的宮娥和內侍們也都悄悄的混到此地來偷看。

而天子也並不十分嚴厲管束——原本這一日就是萬姓同樂的時候。飲酒之後,在這香菸繚繞的氣氛裡,人往往也跟著跳舞、合歌起來。也不會分神去注意到身後規矩是否鬆懈了。

何況這一日天子十分開心。年下不止妙法公主為他添了一個外孫,維摩也給他添了一個孫女兒。雖說沒能得一個嫡孫,但也破除了天子的擔憂——他原本還憂慮維摩體弱多病,不利子孫。現在看來大可不必。縱使眼下他膝下子孫單薄,但維摩還年輕,二郎也很快便會長成,想必他有生之年,是能見到子孫滿堂的。

天子心情好,一面觀賞儺舞,一面便將太子喚至身前,道,“待會兒過了除夕,你先替朕去建初寺上一道香。”

維摩道,“是。”

天子又張望了一會兒——眾人都去看儺舞了,大都不在坐席上。東宮年輕女孩子又多,兼火光與香菸迷目,他竟分不清誰是誰。

便笑問,“大囡的生母是哪個?”

維摩忙道,“她還沒出月子,兒臣便沒讓她過來。”

天子點了點頭,笑道,“是我過糊塗了——你讓她好好養著身子,不必驚動。她是有福之人,日後必然子女雙全。”維摩道是,天子便又道,“朕年近三十才有了你兩個姐姐,三十四歲才得了你。你年方弱冠,時日還久著,也不必著急。好好調養身體是正經,子孫只需順其自然。”

維摩便有些語蹇——不知天子是在責怪他內寵太多,還是當真看出他的著急來,故而用此言安慰他。

天子又拍了拍他的手,問道,“你二姐呢?”

維摩便要差人去尋妙音,然而天子又有些心結,皺眉道,“她既不來,你便也別找了。”

維摩忙道,“二姐有一陣子沒回來了,我適才看她往含章殿方向去了。想必是想先拜祭一下母親吧。”

天子默然片刻,眼中脾氣這才舒緩了些,道,“你下去吧。”

恰二郎拽著如意過來向他敬酒,隨即琉璃、蕭懋德依次前來,又有各宮妃嬪,最後太子妃也帶著東宮女眷上前祝壽,天子殘餘的火氣終於也消解了。

天子留二郎在身旁說話,如意便自己回徐思坐席旁陪她守歲。

歷年她就只在守歲過後飲一點屠蘇酒,因她年幼,徐思都不許她多喝,只許沾唇一點罷了。但這一年她既然認為自己已長大了,徐思便也讓她嘗試著喝一點酒。便將自己飲用的葡萄酒倒了一耳杯給她。

如意嘗著甜滋滋的很好喝。前味芳香而後勁甘醇,喝得身上暖融融的。便想,難怪魏晉時朝廷屢次禁酒都禁不住,原來這杯中之物竟這麼美妙。如意聽聞北朝也曾數次禁酒,不過他們的皇帝自己一個個的就都是酒鬼,所以從來也都禁不住。南朝倒是很少禁酒,大約是因為物產豐饒少見饑饉的緣故,糧食沒那麼緊缺。

如意不知不覺全當蜜水喝了下去。喝完便又舉杯向徐思討要。

給她用的耳杯雖比常用規制小許多,卻也能盛大半升酒。徐思不由微微眯了眼睛,似笑非笑,“沒嘗著辣口嗎?”

如意道,“有點,但和甘甜混在一處。不但不難喝,反而芳醇有餘味。”不由又咂了咂嘴,回味道,“好喝。”

對於如意飲酒如水一事,徐思也並不驚訝。畢竟李斛就是個酒桶,徐思幾乎從未見過他的醉態。但凡如意能遺傳到他一半的酒量,就不會輕易醉酒——不管願不願意,孩子身上都不免會有父母的印記。但驟然察覺到時,徐思心情也還是相當微妙。

看她面色微粉,眸光瀲灩,竟是半點醉意都不帶,反而更加精神奕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