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不怎麼樣的鞋子,孤身一人去調查殺人案,監獄裡的瘋子把精液彈到她臉上,參議員認為她偷了自己女兒的珠寶,她知道失敗和被人看輕是什麼滋味。
可是她左手可以一分鐘扣動七十四下扳機,胳膊上的筋脈像金屬絲一樣隆起,捲起袖子去檢驗那些腐敗的死屍,對認為她只是依靠姿色混進來的男人說“請你們出去”。
她曾希望在FBI這個大機構裡得到一席之地,但最後她不再為身份工作,“去他媽的特工吧”,她只為死去的人工作,在心裡想象這些被謀殺的女人,跟她們經歷同樣的侮辱,從刀割一樣的感受裡尋找線索。
人在關口上,常是一些看上去荒唐的事起作用。在演播室開場之前,我很多次想過:“不,這個用塑膠泡沫搭起來的地方可嚇不著史達琳,這姑娘從不害怕。”
我決定自己做策劃和編輯,找找那個抽象的慾望是什麼玩意兒。
每天給各個部委打電話聯絡選題。大老楊看我給外交部打電話聯絡大使被劫案的採訪覺得好笑:“得多無知才能這麼無畏啊。”但居然聯絡成了。錄節目的時候他負責拍攝,衝我默一點頭。我心裡一暖。
我每天上午報三個選題,下午聯絡,晚上錄演播室,凌晨剪輯送審。
就這麼熬著,有個大冬天凌晨兩點,人都走光了,沒人幫我操機,我自己不會,盯著編輯機,心想,我不幹了,天一亮我就跟陳虻打電話,去他的,愛誰誰。我在桌邊坐著,惡狠狠地一直等到七點。電話通了,陳虻開口就問:“今天是不是能交片了?”
我鬼使神差地說:“能。”
我抱著帶子去另一個機房,編到第二天凌晨三四點。大衣鎖在機房了,穿著毛衣一路走到電視臺東門。我是臨時工,沒有進臺證,好心的導播下樓來,從東門口的柵欄縫裡把帶子接過去。回到家電梯沒了,爬上十八樓,剛撲到床上,導播打電話說帶子有問題,要換,我拖著當時受傷的左腳,一級一挪,再爬下去。
大清早已經有人在街上了,兩個小青年,驚喜地指著我,我以為是認出了我。
“瘸子。”他們笑。
淺青色的黎明,風把天刮淨了,幾顆小銀星星,彎刀一樣的月亮,斜釘在天上。
白巖松有天安慰我:“人們聲稱的最美好的歲月其實都是最痛苦的,只是事後回憶起來的時候才那麼幸福。”
節目這麼播了一期又一期,常被轉載,也拿到一些獎,過得寬鬆點兒了。但我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默多克說,新聞人就是要去人多的地方。但我心裡知道我不愛扎堆。
小時候,我有個外號叫“柴老總”,因為老是“總”著臉,山西話。大人們例行逗孩子取樂,捏個臉啊,親一下,說“笑一個”什麼的,我總面無表情看著對方,弄得很無趣。誰喜歡一個不嘰嘰喳喳的小孩兒呢?
“你不可能是個好新聞人。”有同行直言不諱地對我說。
“什麼是?”
“愛打聽,好傳播。”
是,我本性不是。我每天四處打電話爭取採訪機會,做了很多獨家的選題,但這麼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讓領導和同事接受我,讓這件事成為第二天的媒體頭條。我知道什麼樣的題能拿獎和被表揚,可我心裡清清楚楚,這些不是我打心眼兒裡有慾望的題,它們不會觸動我。
有一些選題會讓我心裡一動,有次在報紙邊角上看到一個十三歲的女老師帶著一批艾滋孤兒的事。那時候媒體還沒有接觸過他們。報題會上大家說:“那不是我們的題。”
有一天我看見法學會報告上有一個小數字,雲南省女子監獄裡,暴力重犯的六成是因殺夫入獄,嚇我一跳,想知道這是怎麼了,但報題會上大家說:“這是‘新聞調查’的題。”
……
這樣的時候多了,想起九八年我剛來北京的時候,去一家雜誌實習。編輯對我挺好,讓我做“物種多樣性”的封面選題。我去採訪中科院植物所的人,寫他們研究的困境。編輯看了稿說:“我要的不是這個,你去編譯點兒最前沿的國外材料。”
我說:“可是我覺得國內研究的現狀要提一下啊。”
“說了有用嗎?”
我較勁:“我不知道,但是不說的話肯定沒有。”
“這不是我們雜誌要的,改吧。”
“可是……”
“去改吧。”
……
“你改不改?”
“不改。”
我倆同時把電話掛了。這是我來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