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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塌滑坡的山體,現在已經慢慢重新覆蓋上了草木,就在這片山巒之間,正在建成新的房屋、村莊和家庭。人的生活也是這樣,經歷了磨難和艱辛,正在生根發芽,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長出來。我們離開的時候清明已過、穀雨將至,楊柳坪到了雨生百穀、萬物生長的季節。”

做完這期節目,評獎的時候,夏駿在,他是以前“新聞調查”的老製片人,常敲打我。這次開會,到他發言評價節目,他頓了一下,說:“柴靜是個漂亮姑娘。”

底下人笑聲噓聲四起。

他接著說:“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老忘不了。”

我抬頭看他。

“這次她忘了,所以節目好。這算她的成年了。”

第三年的時候,我巳經離開“新聞調查”,沒有去楊柳坪,同事們接著去了,不管是誰,記得就好。史努比說的,“記者”就是“記善”。

也有人說,該換個主題了,給觀眾一些新鮮感。

看《讀庫》,《霸王別姬》的編劇蘆葦說他有一年寫杜月笙,花了很笨的工夫整理史料。

導演看了沒興趣,“主題沒新意”。

他批評這位導演後來的作品:“只刻意求新,為賦新詞強說愁,所以矯情虛妄。生活並不需要時時有新的主題,即使是華麗的《霸王別姬》,力量也在於真實的市井人性。”

他說:“真實自有萬鈞之力。”

我和爺爺。誰也沒聽懂他的歌子,但那段時間我醒時夢裡都是那幾句,老覺得他在唱“什麼什麼楊柳坪哦……村噥”唱得我心裡一起,一落。

第十五章 只聽到青綠的細流聲

二十出頭,在湖南衛視時,我採訪黃永玉,問他的“人生哲學”是什麼?

他說兩個字:“尋常。”

我心想,這也叫哲學嗎?

“天上那麼多高幹子弟,七仙女為什麼要下凡嫁董永?”他說,“因為她什麼都有,只缺尋常。”

我聽不懂。

北京奧運,我和攝像老王領了主新聞中心(MPC)的記者證,任務是報道每天的例行新聞釋出會。每天中午幹完活就沒事了,這個證不能進運動員採訪區,但可以看所有的比賽。我坐在大門口小圓桌邊,撕了半天餐巾紙,團了好多小球,說:“老王,要不……咱們再做點什麼再去看吧。”老王是個痛快人:“行,做什麼?”

全世界媒體都在這兒,金牌運動員有無數人採訪,我說:“那咱們就採訪不顯眼的吧,失敗者也成,只要打動咱倆的就算。”

沒人佈置,也就沒有平臺可播出,沒編輯,沒經費,拍攝的磁帶都沒有。我們的證件也接觸不到運動員,只能在比賽結束後的大巴車上找人,再找人送我們進奧運村。

以往當主持人,事事有人安排,覺得采訪才是頭等大事,車到了採訪地點,編導打電話讓對方來接人,在車上等的時間長點,我心裡便有點不耐煩:“怎麼不早五分鐘想到打電話呢?”現在你自己幹吧,借帶子,還帶子,聯絡人,找翻譯,找車,定時間地點,打場記,寫稿子,貼發票……這些小事兒要樣樣做到,比採訪難多了。

要拍攝比賽,我們沒有比賽區的證,好不容易說通北京奧運會轉播公司(BOB)的人放行,被一位中國志願者攔住:“對不起,不能進。”

我嬉皮笑臉,說你上司都同意了:“就讓我進去吧,這是我最後一個機會了。”

梳馬尾的姑娘手背在身後:“今天也是我最後一次值班,請您配合我工作。”老王在我肩上按一下,“走吧。”轉身的時候,她在背後說:“再見。”

我沒回頭。

做節目時說得挺高明,真到了生活裡,就這麼個修養。

慚愧。

最吃力的是沒翻譯。

小姑娘姓周,阿拉伯語的大三學生,捲髮大眼,非常可愛。

同行對我說:“她阿語不行。”

沒辦法,她是唯一願意陪著我等八個小時的志願者。伊拉克的短跑運動員達娜晚上九點才到。小周的翻譯的確不太行,結結巴巴:“二〇〇三年,街巷裡有搶劫和屠殺……我見過很多殺戮,街上有汽車炸彈。我也有……面對過死亡。”

二十三歲的達娜,穿著從約旦買來的二手跑鞋,鞋幫是裂的。教練是她的未婚夫,每天接她去巴格達大學操場上訓練,都要穿越兩派交火的地區,她躺在汽車後座上躲避子彈。但大學的灰泥跑道是露天的,有次屋頂上的狙擊手向她開槍,子彈擦過她,打在旁邊的一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