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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歲了,我有點過意不去:“最後用不了那麼多。”陳錫文說:“不要緊,我多說點,你就多知道點。”

初稿完成後,我發給陳錫文,讓他看看政策或者法律有無引用失誤,順便把八萬字的場記也發過去了,算個紀念。附信中我寫“如果資訊有不確處,請指明”。

他發回來,稿子動了兩處。

一處是把解說詞裡原來寫他是“最權威的農業問題專家之一”拿掉了。還有一句話,“經濟學家周其仁也無法解釋這個疑問,直到採訪陳錫文,我們才發現這當中埋藏著一個巨大的歷史秘密”,也拿掉了。

他把場記也發回來了,場記是我們全部的採訪記錄,速記倉促中打了不少錯別字。我讓他看的幾千字正式稿件已經核對過了,這些場記只是個紀念,他也知道。但這八萬字裡,所有錯誤的字,他都用紅筆一個一個改過來了。

節目裡,陳錫文說:“幾億人要轉為城市居民,這個過程你是遲早要來,這種城市化,能帶來多大的投資,造成多大的消費市場,不可估量,潛力極大,但問題是,現在才只有一半人進城,地就成了這樣,汙染成了這樣,以後怎麼辦?不認真考慮,很難說這件事是禍是福。中國經濟如果出問題,一定是農村經濟出問題,中國未來一個大的坎就是幾億人進城,就看這個坎能不能過得去。”播出時,我媽說:“這個人怎麼這麼敢說啊,聽得我都心驚肉跳。”

美國有一個得普利策獎的華人記者,叫劉香成。作為曾在美聯社、《時代》週刊任職的記者,他拍了四十年的中國,被認為是反映中國政治最優秀的攝影師之一。他說:“其實我從來不拍政治,我只拍普通人,只不過普通人的生活反映出了政治。”

我後來琢磨,這期節目中,陳錫文看待事物的方式也是這樣。他不從意識形態或者某一概念出發,也不刻意站在它的對立面,說出事實時無所顧忌,也不故作驚人之語。他只是關心普通人的生活,他要解決這些生活中的具體矛盾。矛盾解決的方式,自然指出要走過什麼樣的路。

審片時,我跟袁總談:“我在這個片子裡學到不能用道德眼光看待經濟問題。”

他一笑,說:“不能用道德眼光看任何問題。”

在廣東調査違法批地時,我問鎮裡的書記:“您覺得一個地方政府發展經濟的目的是什麼?”

“我覺得就是讓自己地方的群眾過得比以前好,這是我最大的目的。”

“那我們看到的這個發展經濟的結果,是農民失去了土地,失去了保障,沒有就業的機會,生活水平比以前下降,這是怎麼回事?”

“因為這個……水平下降?你現在這樣提出來,我這個還要去調查,到底是下降了什麼?下降了多少?”

“您轄區內這些人這幾年到底靠什麼生活的,您不清楚嗎?”

“一般都是靠自己的一些,打工這樣的性質去(掙錢)。”

“您覺得這樣對農民負責任嗎?”

他往後一靠,一直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通常人在沉默的壓力下都會說些什麼,但這次他打定了主意不發一言,等待著採訪的結束。

結尾時,我錄了一段串場:“陳錫文說,中國的土地問題一定會面臨一個非常大的坎。這個坎過去了,就能帶來對中國經濟不可估量的推動,過不去,所有的國民都要付出代價。而能不能越過這個坎,關鍵就在於有沒有科學、民主、公平、公正的制度。從這個意義上說,當前徵地制度的改革,不僅僅是在為九億農民爭取他們手中應有的權益,也是在為這個社會當中的每一個人尋找公平有序的未來。”

播出後,有位觀眾給我留言:“你為什麼要選一個特別唯美的秋天樹林邊,一個光線很漂亮的地方錄這個結尾串場呢?這樣的話,應該在裸露的土地前錄才對。”

是,在這樣的現實面前,不必有任何裝飾。

第十七章 無能的力量

盧安克坐在草地上,七八個孩子滾在他懷裡,打來打去。

我本能地拉住打人孩子的手:“不要這樣。”

“為什麼不要這樣?”

我就差點說“阿姨不喜歡這樣”了,繃住這句話,我試圖勸他們:“他會疼,會難受。”

“他才不會。”他們“嘎嘎”地笑,那個被打的小孩也樂。

盧安克坐在小孩當中,不作聲,微笑地看著我無可奈何的樣子。

後來我問他:“我會忍不住想制止他們,甚至想要去說他們,這是我的第一個反應,可是你不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