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每度超薦亡魂,老夫人總覺此事太過突然,不相信女兒真個已死,一味悲傷嗷泣。天下父母誰不痛惜子女?即便兒女粗笨,也覺可愛,更何況葵姬那般賢慧伶俐。故左大臣夫婦常傷心落淚,眾人也皆黯然。
源氏大將不再光顧二條院及諸情人處,只寫幾封信去問候。整日悽苦愁嘆,專心為亡委誦經唸佛。六條妃子也以跟女兒齋宮赴禁中左衛門府齋戒為由,不再寫信與源氏公子。源氏公子早已痛感人世無聊;如今又痛失愛妻,更感世事皆空,無可留戀。若木為那嬰兒,倒想遁人空門。然而忽又想起西殿那孤苦伶件之人,心中不免掛念。他每夜獨宿帳中,雖有眾宮女侍候,然總覺寂寞難奈。常想起古歌“秋日生離猶戀戀,何況死別兩茫茫”之句。安寢後亦是恍館迷離。便選嗓音優美的僧人,晚間在榻測誦經唸佛以驅寂寞。然破曉時聞此佛號,倍生悲涼。初冬漸至,寒氣沁人肺腑。公子不慣獨宿,惟覺長夜漫漫。一日清晨,朝霧濃重,忽有人送上一封深藍色系有一枝初綻菊花的信來。源氏公子覺得甚為風流雅緻,細看方知系六條妃子所寫。信中道:“久本問候,此心尚望諒鑑。
近聞辭世悲欲絕,遙知孤身袖未乾。因今日晨景迷離,聊以自慰,謹呈短柬以表寸心。“
源氏公子讀罷,覺得此信較之往日更富才情,教人愛木釋手。但轉念一想:她自個害了人,尚佯裝不知,寫信來,真乃可恨!倘就此與她決絕,不通音訊,豈不折損了她的名聲?心中躊躇難定。後又想道:“死者已逝,皆為命中註定,何必責怨別人呢?”不禁有些回心轉意。對六條妃子的戀情終不忍斷絕。想寫信回覆,又念及妃子正陪伴齋宮清心潔身,不宜閱讀喪家書信。繼而又想:她特地來信,我若置之不理,未免木留顏面。便於一紫灰色信箋上寫道:“久疏問候,但傾慕之心,未敢懈怠。只因身著喪服,不便致信,乞蒙諒鑑。
朝露先凋後亡別,情深枉費執念時。你心懷恨實可理喻,但請勿忘卻此等厭惡之事。你正齋戒,恐不宜閱此信。我值居喪,亦未便多言。“
六條妃子當時已回至私邪,便悄悄展閱覆信。源氏公子那含蓄語意,她當即明瞭。不由暗忖道:“原來他全已知曉!”心中懊惱不已。又想:“我身蒙不幸,能有誰憐?今又落得個‘生魂祟人’的惡名,倘桐壺爺聞後木知作何感想呢!他與亡夫前皇太子乃同胞兄弟,情誼深厚。亡夫彌留時,曾遺言將女兒齋宮託付於他。桐壺爺也常說‘我定為弟照顧此女’又多次勸我留居官中。可我乃守寡之身,自當遠離紅塵,故而離宮遠居。孰料遇此冤孽,墮入迷離春夢,平添無限苦楚,而今又流傳惡名。我命好苦啊!”她心思迷亂,精神頹喪。
六條妃子不僅容貌出眾,且其情趣高雅,素以才女著稱。此次齋宮遷居嗟峨野宮,也曾興辦過各類饒富情趣的事。自陪女兒抵達野宮後,常有幾個風流公卿不畏霜露,披星戴月趕至峻峨野宮一帶野遊,以求邂逅六條妃子。源氏公子聞聽此事,思忖道:“並不為怪。想那妃子才情絕世,品貌非凡。如真個看破紅塵,出家為尼,那才寂寞難奈呢。”
葵姬七七四十九天佛事中,源氏公子足不出戶,一直幽居於左大臣邪內。頭中將現已升為三位中將,知他不喜獨居,甚為同情,故常來作陪。為他講述世間種種奇聞逸事,以驅憂解悶。莊重的事情有,輕薄的事情也有。尤其有關那個內傳的事,常被當作笑料。源氏公子聽他談及內侍,總勸誡道:“實是罪過,再別拿這老祖母開玩笑吧!”二人毫無顧慮,互談種種尋花問柳的舊事。例如某年春某日夜於一邪內相遇某女,及秋天源氏公子與未摘花幽會後回宮的早晨被頭中將嘲笑等。但到頭來往往是感嘆人世多變,不覺淚溼襟衫,相互而泣。
一日雨後黃昏,天空彤雲密佈。中將一時興起,除去深色喪服,穿了素色衣裝,翩然來訪源氏公子。他顯得風姿勃發,使所見者莫不驚歎。此時公子正斜倚於西面邊門一欄杆上,閒賞庭前枯萎凋零的花木。此時悽風冷雨不斷,公子心壞悲慼,淚水如簷外雨滴,靜靜淌下臉頰。他兩手托腮,獨自沉吟“為雨為雲今不知”,風度滯酒中略透悽豔。中將心魂為之一動,駐目良久,忖道:“一個女子倘離如此男子而獨赴黃泉,其魂靈定然不忍離去吧。”便走近前去,於對面坐下。源氏公子衣衫不整,但素樸大方,自有非凡氣度。中將眺望長空,悽悽吟道:
“為雨為雲皆漠漠,安知何處是芳魂。去向不知了!”源氏公子吟道:
“專魂若為燕遊雨,漠漠長空也淚淋。”中將見源氏公子吟時悽容滿面,哀思深切。暗想道:“原以為公子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