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末摘花,只因近日陰雨綿綿,心境愈發不佳,整日無精打采地枯坐著。今天小睡時做了一個夢,夢見已故父親常陸親王回到毛邪,醒後更覺悲傷。便命老侍女將屋簷漏溼之地擦拭乾淨,同時整理灑掃各處。她也暫時忘卻了平日憂思,像常人一樣悠然獨慈簷前觀景吟詩:
“亡人時入夢,紅淚浸羅衣。漏滴荒簷下,青衫溼不去。”恰值此時,惟光走了進來,在庭院東尋西找,不見人蹤。他正暗忖:“往日似覺無人,今日也果真如此。”便欲轉身回去,忽見朦朧月色映照下,房屋窗子皆開著,窗簾晃盪,恍惚有人,心中恐懼頓生。但他仍壯著膽子過去,揚聲叫問。裡面終於傳來一陣衰老的咳嗽聲,問道:“裡面是哪一位?”惟光通報了自己的名姓,告道:“有位名叫侍從的姐姐可在這裡?我想拜見一下呢。”裡面答道:“她已去了別處。但她的親戚還在這裡呢。”聲音遙遙傳來,衰老無力,惟尤甚覺熟識。
荒涼宅邸一向不曾有人來,此時忽來一個肅靜無聲的男子,裡間人疑心是鬼,一時不敢開口。但見這男人走過來,開口說道:“我是特來探聽你家小姐狀況的。若小姐初衷未改,便相煩轉告,說我家公子特來拜訪,並非狐怪作祟,勿須害怕。”眾侍立見他如此說,不免竊笑。那老侍女回道:“我家小姐倘若變心,恐早已遷居別處,而不會住此荒郊野地了。望你稟告公子,我家小姐生涯真是可憐呢!”便不經發問,將種種困苦情狀僅告推光。惟光報覺厭煩,說道:“好了好了。我會將此情況實告公子的。”說罷,便轉身去向公子回話。
源氏公子見惟光許久才出來,責怪道:“你為何耽誤如此長久?這裡荒草叢生,荒涼蕭條,小姐可還住此?”惟光輾轉告知細節。說道:“回話的大約是侍從的叔母少將呢!”接著便—一告知末摘花的近況。源氏公子聽了心中難忍,暗忖:“真可憐啊!倘我早來尋訪。她便不會落得如此悲慘境況吧?”他甚怨自己無情,說道:“這如何是好?我微服私訪,本是不易。今晚若非路過,順便打聽,恐還不知其究竟如何呢!小姐如此堅貞不移,難能可貴啊!”然而就如此進去,又覺唐突,總得先做一首詩叫人送去才像樣子。源氏心中想道:“倘若她同以前相見時一樣默然不答,那便如何是好?”思慮再三決定不先送詩,還是直接進去。
惟光忙攔阻道:“此處滿地荒草,露水甚多,雜物擋道,不便插足。還須人清除,方好進去。”公子自言自語地吟道:
“不辭涉足蓬蒿路,來訪堅貞不拔人。”吟罷,不顧惟光勸阻,跨下車來便向裡走。慌得惟光只好走在前面,以馬鞭揮去草上露水來開道引路。但見樹木露水下滴,有如陣雨降落。隨從只得撐起傘來為公子遮擋。惟光戲說道:“真象‘東歌’所說‘敬告貴人請加笠,樹下水點比雨密’呢!”源氏公子的衣裙全被露水打溼。走進裡面一看,但見中門塌損,不成形狀,衰草連天,一片悽荒。此時源氏公子亦是狼狽不堪,幸無外人撞見,否則,又有誹聞可傳了。
再說未搞花痴心等候源氏公子前來探訪,如今果然如願,心中欣喜不已。然而又覺自己衣著寒愴,不便見人。日前大丈夫人雖送她衣服,因她厭惡姨母,放著也不看,便讓侍女們拿去收藏在一隻裝黛香的衣櫃裡。如今,本摘花心中雖惡,但也無法再執拗,只得拿來穿了。好在衣服還香氣四溢!然後將那煙燻煤染、破舊不堪的帷屏移過來,自己坐在帷屏後面,單等公子前來。
源氏公子走進室內,悽康地對她說道:“一別多年,我心始終未變,常對你朝思暮念。不料你卻不理睬於我,心中不勝怨恨,只為試探你心,方才今日來訪。庭前杉樹依然,惹人思舊,哪能過門而不入呢?”說罷他探身向前略微拉開帷屏,向內張望,但見末摘花仍如從前那樣斯文而坐,並不即刻回答,心中甚是不快。本摘花見公子如此放肆,又心念公子不憚霜露,親來荒哪探訪,覺得此情甚可感念,便振作起來,回答了幾句。源氏公子道:“你在此荒僻之地辛苦度日,堅貞不拔之心我甚是感動。我初衷未變,故不問你心變易與否,便貿然前來相擾,你可有想法?我疏遠世人已久,未曾及時來訪,此罪萬望見諒。”二人互為應答,不覺時久。因邸內一切簡陋,實不堪留,源氏公子只得起身告辭。
來到庭院,源氏公子見院中松樹,比昔年更加高大繁茂,不免痛感逝者如斯,慨嘆此身沉浮,恍若一夢。便口占詩句,對未摘花吟道:
“密密藤花留人住,青青松針待我來。”吟罷又道:“自遭厄運後,歲月匆匆,經年累月,不想京中變遷甚多,令人感慨。今後如得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