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婚事耽誤了?我和你姐夫的意見,還是楊某對你更合適也更現實。
其實,我從心眼裡是喜歡淑敏的——我以貌取人:那位姓楊的姑娘就是個子高一些,長得白,可長了個單眼皮,是個胖丫頭,身材長相都比不上淑敏,我看不上她。不過我覺得姐姐說的話也有道理:淑敏要上四年大學。四年,可不是四天四個月呀,她真要是上完大學變了心,可真就把我閃下了!於是我把姐姐的話寫信告訴了淑敏。我的意思是告訴她,我等著你,你可不能變心呀。她很快就覆信了,信中說,我是真愛你的,你不要不放心。你要是不放心,我今年寒假就到蘭州去和你同居,以表心跡。就是我父母親攔我,我也不聽他們的。
不是在蘭州。而是在北京——1957年的春節,我回家探親——我先到石家莊看她,然後一起去我家。在北京下了火車,去我家之前,我們在廣武門的旅社裡同居了一天。只是我運氣不好,我回家就一個星期的假期,而那幾天她正好來例假。我們雖然在一間房子裡住了一夜卻未能嚐到禁果。這次探親後回到蘭州,再寫信的時候,我稱呼她愛妻。她呢,也在信中寫:祥年,我的夫。她還在信中說,將來我們有了孩子,要把他培養成一名出色的畫家,或者是運動健將。我和她還沒有成為夫妻,但從感情上卻勝似夫妻。我們魚雁傳書,頻繁地表達著自己的感情和對於愛情生活的渴望,設計著未來生活的美景。可是,反右鬥爭開始了……我成了右派!
從1957年底開始,我就再也沒給她寫信,因為這時已經宣佈我為右派了。我覺得我不配她了,不能再和她戀愛了。再要是給她寫信,再戀著她,那我就是在害她。
我原以為,不再給她寫信了,就可以切斷我們的戀情了,可是我錯了,到了夾邊溝的艱苦環境之後,我對於她的思念竟然愈發強烈了。在勞教分子的宿舍裡,在寒冷難眠的長夜裡,我經常想起她嫵媚的面孔,想起她柔軟的身體,想起兩個春節我回北京探親,她住在我家裡,她拉琴我唱歌或者我們倆一起唱歌的情景……
終於,我對淑敏的想念發展到了不能遏止的地步:我想逃跑去看她。那時候我什麼都不顧了,心想一定要見她一次,然後叫我去死都行……
同1959年的春節一樣,1960年的春節到來之前半個月,農場又把右派當中有表演才能的男女抽出來排練節目,準備節日演出。去年我和省京劇團、秦腔劇團的幾個演員以及幾個票友演了整場的京劇《失·空·斬》,今年我們還是演《失·空·斬》。由於長期飢餓和勞累,演員們都兩腿發軟,沒有了排新戲的創新精神,演戲只不過是為了逃避勞動,混一頓夜間的加餐。我的腿也發軟,發飄,但相比而言比別人強些,因為我參加重體力勞動少,體能的消耗比別人少。
離著春節還有一個星期,我逃跑了。那天夜裡我們點著汽燈排練節目,到12點鐘吃完加餐,就都散夥了,回宿舍睡覺。我也躺下了,裝睡,沒脫衣裳。睡了大約一個多小時,我就爬起來了。把一隻皮箱塞進被窩裡,枕頭擺好,枕頭上還放了一頂前兩天揀來的破棉帽子,用被子遮住一半,造成一種假相:李祥年睡在這裡。如果隊長或管教幹部進來查夜,不拉被子是發現不了的。這樣,天亮之前不會有人發現我逃跑了。
那時候夜裡院子裡有人值班巡邏,防止右派逃跑。右派們初到夾邊溝的時候沒人逃跑,大都對黨很虔誠,都想經過勞動改造摘掉帽子解除教養回家去,爭取個好的出路。可是五九年的國慶節開大會的時候,全農場只有三個人摘了帽子,解除勞動教養,卻還必須在夾邊溝就業,一月掙24元。於是人們明白了,勞動教養改造思想是一片謊言,是欺騙,所有的人實質上都判了無期徒刑,勞動改造遙遙無期。人們都絕望了,鋌而走險逃跑的人隨之多了起來。為了預防逃跑,農場每到夜間就派管教幹部和右派中的積極分子值班和巡邏。為了避免遇到值班幹部和積極分子,我把棉帽子、水壺和幾個存下的幹饃饃藏在貼身的棉襖裡邊,外邊披了一件藍棉布大衣,裝成上廁所的樣子進了廁所,然後從院牆上翻過去落在農場大院的外邊。
我沒敢走當年從酒泉來夾邊溝的公路。我不清楚,從酒(泉)金(塔)公路通向夾邊溝的五公里必經大道上會不會有人巡邏;從這條公路走要經過兩條河流上的兩道便橋,這條路最便捷。我順著基建隊大院外邊的通往新添墩分場的大道往西走,經過五八年建的鍊鋼廠——幾間平房,早就改為農場衛生所的太平間了——再往南拐,穿過卯家山口,走到清水河邊。由於是三九隆冬,河上結了厚厚的冰,我踩著白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