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的醃蛋、整斤的蝦米,他偷盜如探囊取寄,遇著布絹就偷,偷不著就是衣裳也偷幾件,衣裳防備的緊了,就是擺條也扯你兩幅,裙褶也扯你兩條。沒有真贓,尤聰只是不信,說他媳婦是個天下第一的好人,無奈眾人做弄,致他抱屈無伸。及至屢次有了真贓,再也沒得展辯,尤聰說他媳婦不願在裡邊做家人娘子,毆作出去,因我不肯,故意這般作孽,希圖趕他出門。尤一聘的夫婦說道:“既是如此存心,還留何用?枉做惡人,不如好好傳送他出去。”
那時尤聰積攢得幾兩銀子在手,絕不留戀,領了媳婦欣然長往,賃了人家兩間房子,每月二百房錢。八錢銀買了一盤旱磨,一兩二錢銀買了一頭草驢,九錢銀買了一石白麥,一錢銀張了兩面絹羅,一百二十文錢買了個荸籮,三十五文錢買了個簸箕,二十五文錢做了個羅床,十八文錢買了個驢套,一百六十文錢買了兩上箢子,四十文錢買了副鐵勾提仗,三十六文錢釘了一連盤秤:銀錢合算,共用了三兩五錢四分本錢。一日磨麥二斗,尤聰挑了上街,除賺吃了黑麵,每鬥還賺銀三分,還賺麩子。
若是兩口子一心做去,豈不是個養尖過活的營生?不料賣到第三日上,尤聰的老婆便漸漸拿出手段,揀那頭攔的白麵才偷,市價一分一斤,只做了半分就賣。尤聰賣到後邊,不惟不賺了錢,越發反折了本,只得折了二錢原價,賣了那盤旱磨,另買了一副筐擔,改了行賣大米豆汁,那老婆就偷大米綠豆;禁不起這漏卮,待不得幾日,又改了行賣涼粉棋子,那老婆又偷那涼粉的材料與那切就的棋子;三日以後,只得又要改行往那官鹽店裡頓了鹽來用袋裝盛,背在肩上,串長街,過短巷,死聲啕氣,吆喝鹽哩,賣到臨了,原數半斤,只有六兩,莫說賺錢,大是折本,又只得改行賣炭。這賣炭的本主從山裡馱炭上城,用十七兩秤秤了炭,個半錢買的,使那十五兩秤零賣出去,賣兩個半錢,豈不也是個賺錢生意?況又不比那麥面大米可以自己做吃,又可賣與別人,這又是個不怕穿窬的寶貨。誰知天下沒有棄物,賊星照命的自有飛計。左鄰住著個裁縫生熨斗,買的都是這老婆的賤炭。那對門住的打燒餅老梁都是他受炭的窩主。十七兩秤總秤的二百斤,十五兩秤合來少了許多,算起來錢,還差四五十個。
這尤聰再不說是老婆抵盜,只說是自己命運不好。柴不見燒就了,米不見吃就無,“掠剩使”不離他的門戶神,偏會吞他的東西。每日怨天罵地,說:天爺沒眼!某人又怎麼過的?某人又怎麼賺錢?某人做生意又怎麼順利?偏老天爺不肯看顧俺兩口子一眼,左做左不著,右做右不著,空放著這們個勤力儉用能幹家的婆娘,只是強不過命,傲不過天!天老爺!你看顧我一眼,只教我堵堵主人家的嘴,這也不枉了賭氣將出老婆來一場!這如今弄的精手摩訶薩受窮罷了,甚麼臉見莊人家再要改行,沒了資本;往衙門裡與人替差使做倒包,也沒有工錢,也不管飯食,只靠了自己的造化,詐騙得著,就是工錢。
這尤聰倒也不是不肯詐騙的人,只是初入其內,拿不住卯竅,卻往那裡去賺錢?把自己的一件青布夾襖當了二百五十文錢。家裡糴米自己盤纏,不惟撈不上本錢到手,失誤了掌轎,喚到堂上,十五大敲,也還扎掙著行動;次日又失誤了分館裡鋪設,瘡腿上又是十五,便就沒本事扎掙。當夾襖的錢又使得沒了,家中糴了一斗米,老婆又偷糶了三升,只得又當了衣裳,在家養病。坐食了一月,衣服將次典完,再無門路可走,兩口子僱與人家種園,吃了主人家的飯,每年還共的三石雜糧。
這老婆偷慣了的手,沒得甚麼可偷;換東西吃慣了的嘴,沒得東西可換,手閒嘴空,怎坐得過?隨背了尤聰與那同班種園的寮友幹那不可教人知道的醜事,不圖重價,或是幾文錢,或是些微吃食,就奉讓成交,也多有賒去不還帳的。尤聰也都曉得,只是要做家翁的人,妝聾妝痴罷了。
一日,五更起來澆水,尤聰在北頭開溝,老婆在南頭汲水,那黑暗的時節,一個相知的朋友乘著那桔槔起落的身勢,兩個無所不為。忽然又來了兩個,彼此相爭起來,打成一塊,驚動了主人,轟動了鄰舍。尤聰做人不過,只得賣了老婆,離了這個去處與人做短工生活;龍山鎮上與一個胡舉人割麥,一連割了四日。
一日天雨,尤聰就在胡春元車房避雨。胡春元因請了先生教兒子讀書,要尋一個人在書房做飯,要動得手起,又要工錢減省,只是個“半瓶醋”廚子的光景就罷了。尤聰一向跟隨尤一聘經南過北,所以這煮飯做菜之事也有幾分通路,所以賣涼粉,切棋子,都是他的所長。他自己學那毛遂,又學那伊尹要湯,說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