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道:“還沒有接茶哩。算命的只說他婚姻遲著些好,不要急了。”狄員外道:“守著皇帝爺的腳底下,這們個姑娘,怕選不中貴妃皇后麼?公子今年幾歲了?”童奶奶道:“四歲了。才往姥姥家去,在家裡可不叫他見狄爺麼?”又說:“但用的甚麼傢伙,都問聲兒。但是家裡有的,就取過來使;沒有的,再買不遲。要是出去做甚麼,沒有人,過那邊說聲,我叫人閂過門去。”站著合狄員外家長裡短說了個不耐煩,方大家散了。
將晚,童七爺從鋪子裡回來。童奶奶說:“咱東院裡的房子有人住了,是山東繡江縣人,姓狄,來送他兒子坐監的。爺兒兩個,跟著一個管家、一個廚子。老爺子有六十歲年紀了。小相公才十九,好不標緻。我剛才合他說了半日話,好不和氣的人。咱說了三兩房錢;他一分也不下咱的就送了一月的房錢過來。”童七道:“這天忒晚了,我爽利明日早起來過去拜他罷。”
童七睡過了夜,起來梳洗完了,換上朗素帽子、天藍縐紗道袍、綾襪綢鞋,過來拜狄賓梁父子,相見甚是親熱。待過了茶,送出大門。這童七沒到家,就往鋪子裡去了。狄賓梁將著兒子過去回拜。玉兒出來回說:“俺爺拜了狄爺,沒回到家就往鋪子裡去了。”狄賓梁說:“我還到廳請奶奶見。”玉兒進去說了,將狄賓梁請進客位坐下。待了一會,童奶奶另換了一身衣裳出來與狄賓梁相見,分賓主坐下,吃了兩道茶,說了許多家常話,送到大門裡邊,作別而散。
狄賓梁料童七必定還要接風,又見童奶奶甚是親熱,隨收拾了自己織的一匹綿綢一斤棉花線、四條五柳堂出的大花手巾、劉伶橋出的十副細棉線帶子、四瓶繡江縣自己做的羊羔酒,差狄周送了過去。童奶奶甚是喜歡,叫進狄周去,說:“只怕沒有這理。狄爺來到我家,一鍾水也不曾致敬,倒先收狄爺的這們厚禮。只怕不好收。我暫留下,等我們爺來再商議。”狄周道:“不消等童爺回來,童奶奶就收了罷。這不過是自己家裡的土產,成甚麼禮?”童奶奶然後把禮收了,賞了狄周八十文成化錢,千謝萬謝的說了許多話。
過了兩日,童七送了一大方肉,兩隻湯雞,一盒澄沙餡蒸餅,一盒蒸糕,一錫瓶薏酒,說:“這幾日合老公算帳,不得點空兒,太遲了又不安,先送了這些小嗄飯孝敬狄爺合狄大叔,略待兩日再專請狄爺合狄大叔吃飯哩。”狄賓梁也賞了來人八十文錢,再三說了上覆。算計要添些別樣蔬菜叫尤廚子做了,晚上等童七回家,請來同坐。把肉做了四樣,雞做了兩樣,又叫狄周買了兩尾魚,六個螃蟹,麵筋,片筍之類,也夠二十碗,請過童七來坐;又送了六碗菜,一碟甑糕蒸餅,一瓶羊羔酒與童奶奶。
從此兩家相處,真是至親一般。狄賓梁合狄希陳漿衣服、綴帶子,都是童奶奶照管。寄姐合虎哥時常過這邊來頑耍。寄姐看的好紙牌,常與狄希陳看牌耍子,有時賭栗子,或時贏錢,或時贏打瓜子,待半日家不過去,童奶奶自己來到角門口叫他。童七又在家中治了餚饌,請待狄賓梁父子;童奶奶也出來陪著吃酒,通象了童***兄弟一般。
漸漸的狄希陳專常往他家去,讓到他的臥房炕上,童奶奶合寄姐三個看牌,又教給狄希陳看骨牌、下別棋;指著寄姐叫狄希陳是“你哥哥”,指著狄希陳叫寄姐是“你妹妹”,自己合狄希陳說話“咱娘兒們”。就是童七來家,也絕不嗔怪。間或狄賓梁去,也讓到後邊去坐,通不象待那外人。房錢等不到日子,狄賓梁都預先送了過去,每次俱還儘讓,說道:“狄爺離家又遠,只怕別處用銀子使,忙忙的待怎麼?俺又且沒處使銀子哩。”
日子甚快,狄希陳坐監看看將滿,打點收拾回家。且按下這邊,再說廚子尤聰履歷:這尤聰原是鹽院承差尤一聘的個小廝,從小使大,與他娶了媳婦。禁不得那媳婦原是人家的使女,用了五兩財禮,兩抬食盒,娶到家來。那新媳婦自然也有三日勤,又未免穿件新衣纏縛腳手,少不得也洗洗臉,搽些胭粉,也未免使些油梳個光頭。尤聰看了已說道是個觀音,就是主父主母見了這乍來的光景,也都道是個成材。誰知一日兩,兩日三,漸漸的露出那做丫頭的材料。女人“七出”之條,第一是“盜”,他就犯了這第一件的條款。若是止在廚房裡面撩鍋裡的肉,攢盆頭的米合面,偷燒哺劑,切雞藏起大腿,這都是那些管家娘子舊規,人人如此,個個一般,何足為異?惟獨這尤聰令正,他除那舊規的勾當幹盡了不算,常把囤裡的糧食,不拘大米、小麥、綠豆、秫黍、黃豆、白豆,得空就偷,得偷就是一、二斗,偷去換簪換針、換糕換餅、換銅錢、賣銀子,日以為常,整腿的臘肉、整壇的糟魚、整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