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咒的范陽女竟是堅貞英烈的女子,可敬可佩,更沒料到,她同湖北佬朝夕相處二年以來還是清白無緣,她對他又是如此情真意切,心心相印,人們親眼看到她以死明志的瞬間才省悟到人性世界善惡恩怨轉化的普遍性、包容性、岌岌天地闊,唯有真善柱其間,我們共處在一個多麼宏偉壯觀的多維人世呵!
人們紛紛讓開路,讓白鐵郎中前來救護,許多小夥和姑娘竟然一刻間拋開男女授受不清的嫌疑,主動抬起不省人事的小寡婦,護送到她的家中,而景山、景明等各自背過面去,黯然淚下……
春花頃刻之間從不齒的淫婦變成對湖北佬情深似海、義薄雲天的從一而終的貞烈,女中豪傑。她以殉情的壯舉在社會上掀起波瀾,衝擊著每個人的心靈,成了茶肆酒店的美談,產生了廣泛的反響,她的處境和作為得到普遍同情和理解,她和湖北佬戀情在人們心目中成了天然合理,又十分理想的一對,由於第三者的插足,致使這對理想的牛郎織女永遠過不了鵲橋。因此,景山和景明成了口誅筆伐的千古罪人。人心所向,民間的口舌就這樣不顧歷史的原貌,武斷而無情地篡改了四人三廂婚戀的內幕真實情節。幾千年封建社會沉積下來壓制婚姻自由銅牆牆鐵壁,怎麼能靠一二顆腦袋摧毀得了呢?
原來冷冷清清的寡婦屋,現在門庭若市,在絡繹不絕的探視、慰問的人中不乏老人、小孩和成群結隊的姑娘媳婦,饋贈的農家禮儀也五花八門堆滿了小桌。他們雖然或貧或富,但多數婦女命運中或多或少都與小寡婦悲苦人生有著共生的源頭,因此對她的同情和共鳴都是出於內心的,自發的。
春花狠命的碰擊,要是碰在那副柏木棺材早已腦漿迸濺,可她撞的是薄板棺材,那僅僅半寸厚的杉木富有彈性,因此僅僅皮肉之傷,雖然昏迷了幾天,還是悠悠還魂了,由於白鐵郎中的搶救和陳月韻的精心護理逐漸好轉。
春花的傷勢雖見好轉,但她那漸隆起來的肚子卻難以迴避,村上那些好管閒事的長舌婦們到處散佈流言蜚語:“還說清白,原來她同湖北佬早已上過床了,那肚子裡的野種還不是九頭鳥的麼……”
陳月韻十分苦痛乾女兒,這些日子以來始終陪伴著她,這天夜已深,探視的人們最終也陸續散去,胖大嫂又與她同鋪,春花因說:“不知什麼緣故,我一睡去就夢見他,他血淋淋的站在我面前哭訴,我不知怎麼做才好?”“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對你太好了,你感到內疚罷了。”
“現在他走了,還情無人,還債無門,何以洗滌我的靈魂?給他做堂七晝夜功德如何?替他超度投生,省得他天天圍著我轉,我也難得安生哩!”
“那可不得了,得三四百兩銀子,連那些大戶人家都耗不起,別說我們說小戶人家了。”
“那倒不怕,國雲這些年來做苦力積攢了一百八十多兩銀子,都交給我保管,我還有一些私房錢,這些都指望成親時用的,現在人去錢在,想起來好不傷心,還不如花在他頭上,再不夠就是變賣幾石薄田湊足也就是了。”
“你的心太好了,我那有不成全你的心願的。只是你才二十多歲,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還是看開點,從長計議才有後福。”
“後福?”父母謝世,夫君死在異鄉不算,還毀誤了國雲一條性命,落得個家破人亡,六親不認,後在那裡?福又在何方? 我的命運為何如此多舛?”
“我的身世難道不也是如此呢?箇中原因很多,你的長相過於姣好本來是好事,現在反而給你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災難,引出一些招蜂惹蝶的事故來,人人都說,你和姜家小丫頭景花,水輪師從水椎裡拐來的戲子玉林,還有死心塌地要嫁給瘋藥徒的景芳是陰陽街的“四豔”那一個有好命運的?再說,姜家除牛房裡討活的景芳還算本分外,都是孤高自許,目空一切,許多正經的人家還瞧不上呢,特別那個《大榮春》檯面上賣大腿的小娼婦高傲得七孔朝天,對旁人不屑一顧,誰看得慣呢?”
“那個蘇姑也是死了前夫再嫁,景芳守了五年空房,最終還是被洪家認作“白牛精”趕了出來,那景花倒還知書識禮,上次清明節我們開始結識的,不想偏偏戀著自家的五哥,為他投水自盡過,自古紅顏多薄命,姜家姑嫂三哪一個有好命?”
“人說命運是天註定的,生相是從娘肚皮裡帶出來的,照常理兩廂也沒因果定數,你又何苦與自己好模樣過不去呢?愛護它也是一種孝道呢。”
“我的祖籍范陽盧氏,父親盧文俊壓在西山下,母親亡故後葬在幸畈源,早已被洪水沖走,連清明冬至掃墓都找不到墳了,又到那裡去盡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