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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血寫的,而且是舌頭上割出的血。寫完了經還剩了半碗,又寫了幾個大字〃身為中國人而自豪〃,掛在旁邊。這裡面沒有一點玩世不恭的態度。他就是這麼挺嚴肅地告訴洋人:作為中國人,我和你們不一樣;但是作為人,和你們是一樣的,完全可以信任。這也是一種生計。

這位Y老闆同時也是大廚,炒四川菜和北京菜。我祖籍四川渠縣,北京長大,依我看他炒得相當像川菜,又有點像京菜。就是這樣,還常有客人說宮保菜裡辣椒糊了。所以美國那地方把菜做地道了行不通。每天從早到晚,也是要幹十五個鐘點。據我所知,雖然入了美國籍,他在臺灣也算個幹部子弟哩。何況他在美國拿到了建築學碩士學位,蠻可以找個建築師的事幹幹。說實在的,給我他那份錢我要,讓我幹他的事我不幹……在此順便說說我自己,過去我也極能吃苦,十六歲就跑到雲南去開荒,一天干十六七個鐘點的時候都有。如此幹了幾年,臨走時一看,沒開出什麼田來,反而把所有的山全扒壞了。一下雨又是泥又是水,好像在流屎湯子。從此就相當的懶。從不給錢也拼命幹變到不缺錢就不幹……所以我就問他。他說幹這個餐館是應該的。有這麼個店,就幫了好多人,當然也幫了他本人。當時在那個店裡幹活的人可真不少,還有國內名牌大學來的副教授呢。不過這個幫字聽起來還是蠻彆扭。Y老闆也知道剩餘價值學說,所以他想讓我說說在×廚的遭遇,就這麼說:小波,談談你在周扒皮手下是怎麼受壓迫的……他就是不說受剝削。不過應該給他個知恥近勇的評價,因為他幹起活來身先士卒,炒完了菜,就幫二廚倒垃圾,幫我刷碗,同時引吭高歌。當時他手下國內來的頗多,你猜猜他唱什麼吧……大海航行靠舵手。唱完了還說:這歌不壞,有調。晚上打烊後,大魚大蝦炒一頓給大家吃,並且宣佈:我是Y老闆,不是周老闆。他就是這麼籠絡員工的。

不管Y老闆怎麼看自己,我還要說他有一切老闆的通病。假如沒有客人來,前廳的女招待(都是留學生)找個地方坐下來,掏出課本來看,他就陰沉著臉。這種時候你必須站著,對準店外做個翹首以望的樣子,他看了才喜歡。這是他小心眼的一面。也有手面大的一面:每年總有一天,他到公園裡租一片地方,把一切在他店裡做過的人和一切熟客、鄰居都請來吃頓烤肉。他還能記住好多熟客的生日,在那些日子裡,獻上他免費的敬菜。他是做熟客生意的。所以每位客人都是他生活裡不能忘記的一件事……他也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店成為別人生活裡不被遺忘的一件事。這是他的生計。要做到這一點,就要以禮待人,還要本分。

附言:這篇文章中的大部分內容是我親耳聽來的,我來擔保到我耳朵以後的真實性。至於楊傳廣在羅馬被人破了童子功以致痛失金牌,是在紐約的華文報紙看來的。我對體育一竅不通,人家怎麼說,我就怎麼信了。特此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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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最初發表於1993年第4、5期《四川文學》雜誌。

虹橋書吧BOOK。

第109節:寫給新的一年(1996年)

寫給新的一年(1996年)

我們讀書、寫作……1995年就這樣過去了。這樣提到過去的一年,帶點感慨的語調,感嘆生活的平淡。過去我們的生活可不是這樣平淡。在我們年輕時,每一年的經歷都能寫成一本書,後來只能寫成小冊子,再後來變成了薄薄的幾頁紙。現在就是這樣一句話:讀書、寫作。一方面是因為我們遠離了動盪的年代,另一方面,我們也喜歡平淡的生活。對我們來說,這樣的生活就夠了。

九十年代之初,我們的老師……一位歷史學家……這樣展望二十一世紀:理想主義的光輝已經暗淡,人類不再抱著崇高的理想,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是把注意力放到了現實問題上去,當一切都趨於平淡,人類進入了哀樂中年。我們都不是歷史學家,不會用這樣宏觀的態度來描述世界,但這些話也觸動了我們的內心。過去,我們也想到過要摘下天上的星星,而現在我們的生活也趨於平淡。這是不是說,我們也進入了哀樂中年?假設如此,倒是件值得傷心的事。一位法國政治家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人在二十歲時如果不是激進派,那他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假如他到了三十歲還是個激進派,那他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我們這樣理解他的話:一味的勇猛精進,不見得就有造就;相反,在平淡中冷靜思索,倒更能解決問題。

很多年輕人會說:平淡的生活哪裡有幸福可言。對此,我們倒有不同的意見。羅素先生曾說:真正的幸福來自於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