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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子理兄,你這是……”張居正本想說“婦人之仁”,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怕傷害譚綸的自尊。

譚綸聽了半截子話,半天沒等到下文,只得又接著說道:“叔大兄,武臣們鬧事,沒有幾個是衝著你的,他們多半是為自家生計著想。”

見譚綸一味地偏袒部屬,張居正長嘆一聲,明是體恤暗含譏諷地說道:“京師那麼多駐軍行轅,武臣少說也有好幾千人,你子理兄個人積蓄有多少銀子,照顧得過來麼?”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譚綸已明顯感到了張居正的不滿。他倆共事多年,從未發生過齟齬,這次他依然不想鬧僵,便又自打圓場說道,“當然,這些武臣鬧出這麼大事來,干擾了首輔的政令,咱這兵部堂官,也深感不安。”

“這事與你沒關係。”張居正趕緊申明。

“怎麼沒關係,屬下鬧事,是堂官管教不嚴,咱已想好了,今夜裡寫一份自劾摺子,明天就送呈皇上。”

譚綸一臉峻肅,完全沒有做戲的樣子,但張居正仍覺得這位老朋友是在負氣。也不想多作解釋,趁勢說道:“自劾的摺子你也不用上了,但那七位武臣必須聽參,等候處理。”

“那,帶頭鬧事的章大郎怎麼辦?咱聽說他躲進北鎮撫司,怎麼著也不出來。”

譚綸的嗓門陡地高了起來,一直默不作聲的王之誥這時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冷靜點。張居正瞅著譚綸漲紅的臉膛,撲哧一聲笑了,對王之誥講:“告若兄,你看,子理兄今天好像是故意來和我鬧彆扭的,你看他這副樣子,無異於沙場秋點兵。”

一句玩笑話,屋子裡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譚綸轉怒為笑,自嘲道:

“咱拿章大郎作擋箭牌,是想著你這首輔,應該槍打出頭鳥。”

“請子理兄放心,章大郎一定會繩之以法,捉拿歸案,”張居正收斂了笑容,斷然說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他一個章大郎。僕知道你子理兄的心思,認為章大郎後頭有一個邱公公,邱公公後頭還有一個李太后。因此僕處置起來會手下留情,這一點你儘可放心。事情再棘手,僕也決不會徇私情而放縱罪人。今天我請告若來,也就是為的這個,章大郎一旦捉拿歸案,立即三堂會審,鞠讞定罪。刑部應就儲濟倉械鬥立即展開調查,事涉兵部之事,還望子理兄多多配合。”

譚綸雖然鬧點意氣,但見張居正決心既下,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點頭答應。王之誥已隱約感到張居正要利用這起突發事件大做文章,以期建立起首輔權威。他承認自己的這位親家是個鐵腕人物,既下決心要做某件事情,就決不會改變初衷半途而廢。他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人臣循令而從事,這是千古定例。刑部護法除奸,本是題中應有之義。章大郎一案,刑部一定會盡力辦好。但儲濟倉械鬥,本因胡椒蘇木折俸引起,若官員的月俸銀得不到保障,即便處置了章大郎,恐怕還會有新的禍事發生。”

“告若兄言之有理,”張居正長吁一口氣,憂心忡忡答道,“僕曾與王國光認真磋商,他說,千難萬難就這兩個月。”

王之誥一驚,問:“怎麼,折俸得兩個月?”

張居正沉重地點點頭,譚綸看著張居正眉心裡蹙起的疙瘩,知道他承受的壓力,心裡頭憋著的那股子氣不知不覺也就消了。此時,一個念頭從他腦海裡掠過,也不及斟酌,就索性講了出來:“叔大,三個月前,高拱給殷正茂多撥二十萬兩銀子的軍費,是否可要回來以解燃眉之急。”

“你覺得要得回來嗎?”

“不妨一試。”

張居正沉吟著還未回答,書辦又挑開了門簾,只見巡城御史王篆興沖沖闖了進來,朝三位深深打了一躬,稟道:“首輔大人,章大郎給逮住了。”

天煞黑,馮保就從大內回到了位於崇文門之東的後井兒衚衕私宅內。這宅子是他提督東廠第二年買下的,至今已十五個年頭兒了,其間又強行將毗鄰人家盡數買下,大興土木擴建了三次,如今宏敞華麗。雕樑畫棟,參差樓閣,置身其中,真有天上人間之感。

馮保每天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繡榻上,讓兩名小丫環替他捶腿捏腳,解了乏勁兒,然後才用餐。今兒個晚膳是一碗紅棗粥加上兩個黃橙橙的小窩窩頭,佐菜是一碟六必居的醬黃瓜和一碟糟雀舌。吃慣了珍饈美飫鳳髓龍肝,回頭再吃這些家常飯,馮保覺得真是特殊的享受。飯後稍事休息,馮保剛在後花廳裡飲完一小壺峨嵋綠雪,徐爵就推門進來,畢恭畢敬稟道:“老爺,胡自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