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怪氣的。但井水不犯河水,也犯不著得罪他,於是拱手一揖,笑道:
“原來是老駙馬爺,啥時候來的?”
“只比你早來片刻,”許從成眨著眼睛,不安地說,“咱是被武清伯家裡人請來的。”
“這就叫請對了人,”馮保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只有你對武清伯的心性,能安慰他。”
‘‘安慰他什麼?”許從成追在馮保屁股後頭叫嚷,“跟你馮公公比,我這個駙馬都尉,是鵝卵石塞床腳。”
“此話怎講?”
“百計都墊不穩的。”
馮保覺著許從成的這個俏皮話不中聽,正納悶為何是他出來迎接,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突然聽得近前什麼地方嗩吶聲大作,接著又見一群人從客堂裡奔出來,一個個頭扎白綾,身上穿著白布襯裡的棉袍。這群人一邊跑,一邊撒著芝麻米粒兒,打頭的人披頭散髮,手上舞著一根大書一個“魂”字的幡竿兒。他們與馮保擦身而過,徑直奔向花園。馮保看清打頭的是李高,便驚異地問許從成:
“李高這又是搞什麼惡作劇?”
“他是在為他的父親招魂。”
“武清伯怎麼了?”
“他上吊了。”
“你說什麼?”
馮保只覺得腦袋一炸,頓時站在原地挪不開步兒。卻見李高領著那五六個白衣術士,正在花園磚徑上,一邊扭動著身子,一邊和著尖利的嗩吶聲,扯著嗓子唱起了《招魂調》:
魂歸來兮,東方不要去,
東方有毒龍;
魂歸來兮,西方不要去
西方有赤獠。
魂歸來兮,南方不要去
南方有蠻瘴;
魂歸來兮,北方不要去
北方有鴟梟……
這歌聲悽切陰森,聽了讓人毛骨悚然。馮保此時才明白為什麼門口那些人的臉色都那麼慌張。他見許從成站在客堂門口,像個看熱鬧的局外人,便推了他一把,焦急地問:
“武清伯真的尋了短見?”
“這還有假?”
“唉,”馮保長嘆一聲,又問,“喪帖發出去了嗎?派誰去宮裡頭送信了?”
“喪帖倒也不用發。”
“為啥?”
“武清伯沒死。”許從成忽然一笑說道,“他剛吊上蹬了凳兒,就被人發現,即時救下了。”
馮保如釋重負,指著李高說:“既然沒死,他招什麼魂呀,真是胡鬧。”
此時《招魂調》早就唱完,李高耳朵尖,聽到馮保數落他,便跑過來搶白道:
“咱爹命雖救下了,但魂卻嚇丟了,不趕緊招回,豈不成了痴人!”
聽馮保講完這段故事,張居正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武清伯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頃刻間就會變得非常被動。他這兩年推行改革之所以順風順水,主要依賴於李太后的支援。若自己在武清伯的問題上處理不好,李太后對他生了嫌隙,則一切所謂的“政績”都變成了虛熱鬧。首輔這一職位,說起來權傾天下,究其實來只不過是皇上的奴僕而已。張居正想著想著,不覺生了揪心之痛。他盡力壓下淒涼情緒,問馮保道:
“馮公公見到武清伯了?”
“當然見著了,”馮保已注意到張居正眼神的變化,審慎地說,“沒見到武清伯,咱哪敢回來。”
“他怎麼樣?”
“這老頭兒嚇得不輕。李高把咱領到他的床前,咱看到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滿嘴都是醋味兒。”
“這是咋回事?”
“他人昏迷了,為了讓他醒過來,家裡人張羅著給他灌了一大碗醋。”
“他和你說了些啥?”
“說啥,他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沒想到武清伯如此膽小。”
張居正半是感嘆半是鄙夷,馮保盯著他,緩緩說道:“早晨戚繼光告御狀,文武百官個個都仄著耳朵聽得清清楚楚,這大的陣勢,有誰不怕?”
“是啊,風波既已形成,迴避是迴避不了的,”張居正剛鬆弛的神經又緊張起來,他喟然長嘆一聲,問道:“不知李太后如何看待這一事件。”
馮保揣摩張居正的心思,索性挑明瞭說:“張先生,老夫知道你眼下最怕的事情是李太后顧及私情而不能秉公謀斷。”
“不穀是有一些擔心。”張居正老實承認,旋即又改口說,“轉而一想,這擔心又是多餘的,太后深明大義,處事施政,莫不以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