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一直是張居正的座上賓。若沒有張居正在背後撐腰,戚繼光哪敢捋虎鬚犯上?兵士在長城上凍死,這件事兒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戚繼光完全犯不著為這點破事得罪武清伯。他之所以敢冒這個險,肯定背後別有所因。讓人最容易聯想的,便是張居正要藉助這件事情拿皇室開刀了。自今年春上皇上頒旨添徵子粒田稅課,所有的皇親國戚便與張居正交惡。這些王爺侯爺駙馬爺,哪一棵樹底下,不聚著一群猢猻?哪一個猢猻又不是看主人眼色行事?因此,張居正每一新的舉措推出,都會招來一片反對之聲。此情之下,張居正常常有石頭縫裡射箭——拉不開弓的感覺。他想利用“棉衣”事件治一治武清伯李偉,以求收到殺雞嚇猴的功效,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戚繼光當著眾多部院大臣的面,把小皇上撐得不下了臺。這件事究竟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大家都拭目以待。
大凡宮裡頭出了大事,第一個忙得腳不沾地的便是馮保。今兒個早朝之後,馮保先是在乾清宮幫著皇上向李太后稟報金臺發生之事,爾後又猴兒巴急趕往萬安衚衕的武清伯府邸,搗騰了一天,身子累散了架。他眼下摸黑跑來內閣,原是有重要的情況前來通報。他從張居正的眼神裡看出一絲急切,便有心撩撥他,他搓了搓被冷風吹僵的臉,繞彎子說道:
“張先生,不是咱數落你,你的心也著實狠了些。”
張居正一愣怔,問:“馮公公,此話從何講起?”
馮保道:“聽徐爵講,你昨夜裡對遊七動了家法,把遊七打得遍體鱗傷,徐爵去看他,他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是有這事。”張居正一提這事就窩火,沉著臉說,“這個傢伙揹著我和官場裡的人勾勾搭搭,簡直無法無天了,不給點厲害,就剎不住歪風。”
“教訓教訓也是可以的,但又何必這麼認真,”馮保趁機勸道,“這世道兒上人心險惡,想找個貼心的管家不容易,依老夫看,這遊七對你還算忠心,你叫他向左,他就不敢向右,大節不虧,這就是好人。”
張居正對馮保這席話不以為然,加之他平日對徐爵的張揚早有看法,於是委婉回道:
“對身邊的人管教不嚴,終究會釀成大禍,不穀不是說遊七就已做下了壞事,但須得防患於未然。”
“老夫今天看吏部給皇上的奏摺,那個孟無憂已被貶官兩級發配雲南,張先生真是鐵面無私啊!”
“常言道,政如冰霜,奸宄消亡;威如雷霆,寇賊不生。不穀真的想當一個鐵面首輔,惟其如此,不穀才能做到不負天下。”
馮保不喜聽空落落的大話,於是搖搖頭,譏道:“不負天下,但你負了友親、親情。張先生,人畢竟有七情六慾。你對屬下要求嚴一些原也無可厚非,但不要太苛刻,否則,誰還肯替你鞍前馬後地效命呢?”
張居正聽出馮保話中有借題發揮的意思,但他不肯於此深究,而是吁了一口氣笑道:
“馮公公,多謝你賜教。未必你冒雪衝寒摸黑趕來,就為了與不穀商討家政?”
“哪裡哪裡,老夫的正事兒還沒說呢。”馮保正後悔方才的話說得重了些,也就隨地轉彎,言道,“張先生,你知道老夫從哪裡來?”
“不知道。”
“咱從武清伯府上來的。”
“啊,你見到武清伯了?”
馮保點點頭,滿臉不可捉摸的神氣。張居正見他賣關子,也不追問,只是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說:
“不穀正想去看看武清伯呢!”
“你不能去!”
“為何?”
“這會兒,那老國丈恨不能生吞了你。”
“是嗎?”
“哪還能假?”
馮保說著,就把他去武清伯府上的情形講了一通。
馮保是在宮裡頭吃過午飯才啟轎前往武清伯府上的。剛進衚衕口,便見府邸門前鬧哄哄落了不少轎子。看到馮保的扈從儀仗招搖而來,堵在門口的人都慌忙避過一邊。對武清伯府邸突然間來了這麼多人,馮保並不感到奇怪。人情自古就是向燈的向燈,向火的向火。何況武清伯的特殊身份,出再大的事兒,也會有人趁機來大獻殷勤。但門口兒這些人臉上的神色都很慌張,倒叫馮保起了疑心。他甫一下轎,剛繞過照壁踏上甬道,便見一個人搖著臃腫的身軀從裡頭跑過來迎接。
“馮公公,你來得正是時候兒!”
那人使著鴨公嗓子嚷了一句。院子裡雪光太強,馮保眯眼兒一瞄,見是駙馬都尉許從成。他心裡頭不喜歡這個人,老覺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