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屎橛子,咱們討個值房住住,他從中作梗,這回逮著機會,讓他吃吃苦頭。”
“這苦頭還沒吃夠呢。老天爺幫著他。”
“……,’
朱衡聽得真切,只覺得心窩子像是被人踹了一腳。他咬著發烏的嘴唇,愣怔怔地望著黑漆漆的長天,想起去年冬月發生的一件事情:
京城各大衙門及這皇城紫禁城的所有房屋,無論是興建或修繕整理,統歸戶部管轄。這午門之左一直有五間值房,本系候朝官員暫時休息之處,同時也收貯了一些卷箱,凡人經筵侍班講讀,亦在此伺候。去年冬月,這午門的新任值門官王起忽然上了一道內折,向皇上討這五間房居住。皇上發折出來,著工部斟酌。朱衡一看摺子就有氣,心裡頭直罵閹豎們膽大妄為,竟然把主意打到官員候朝的值房上來。遂以工部名義上了一道公折,言這五間值房是永樂皇帝對候朝官員心存體恤而建造,之後歷經百餘年八個皇帝,此值房都未曾更易。現在怎能更改祖宗法度,變眾官候朝之值房為守門員之私宅?小皇上看了這個公折後,批道:“既是各衙門公會候朝之所,今後不許奏討。”這一場小小風波才算平息。朱衡每天有多少大事要辦,此等小事一經過去,他就忘得乾乾淨淨。沒想到由此得罪了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值門官。今日得此機會意欲往死裡整他。
跺了一會兒腳,朱衡稍感暖和。他不想窩在門洞裡聽“閒話”生氣,便一邊搓著臉,一邊踱步到廣場上,班頭跟著他一步不離左右。此時天色慾亮未亮,正是一天中最為賊冷的時候。朱衡高一腳低一腳走近端門,弱下去的風勢忽然又猛烈起來,吹得朱衡踉踉蹌蹌站立不穩,萬般無奈,只得在班頭的攙扶下挪到牆角兒暫避。眼見那股子寒風愈吹愈烈,轉瞬間又形成地動山搖之勢。朱衡倚著高牆,感到那厚重的牆體也在抖動。他忽然產生了一絲恐懼,眼前出現了天傾地陷的幻景。班頭緊緊摟著瘦骨嶙峋的朱衡,感覺是摟著一根冰柱子。心裡擔心老頭子頂不住要出事,便大聲嚷道:
“老爺,咱們回吧!”
“回,回哪兒?”
“回家:”
朱衡拼命地搖頭,他的舌頭僵硬,已是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但他仍斷斷續續說道:
“咱、咱、咱等、等皇、皇上…,’
偏這時候,五鳳樓上的一盞碩大宮燈被吹脫了鉤子,任風撕扯著轟然墜下,重重地摔在朱衡面前。眼見半空中冷不丁飛下一顆火球,朱衡猝不及防,嚇得驚叫一聲。頓時一口痰堵在喉嚨口上瓷瓷實實吐不出來,片刻兒就憋昏了過去。班頭一隻手摟著他,另一隻手又是搖他腦袋又是捶他的背心,好不容易才讓他把那口痰“咳”了出來。人雖然甦醒了過來,但已是軟綿得只有進氣沒有出氣。
差不多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天色才慢慢放亮。在刀攪一般的北風中,但見黑黢黢的城牆,高聳聳的樓閣,密沉沉的飛簷,光溜溜的地磚,都像是用寒冰砌成。班頭費了老鼻子勁把朱衡搬到轎子裡蜷起,然後又去敲門,兩隻拳頭擂得生痛,半晌才聽得裡頭有人走過來,隔著門縫兒喊道:
“朱大人您請回吧,皇上今日有事,會見取消了。”
班頭也不答話,只命令轎伕趕快起轎,如飛一般回到石缸衚衕。
朱衡回到家中,已是嘴唇發紫四肢僵硬,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抬到熱炕上焐了幾床厚棉被,足有半個多時辰都沒緩過勁兒來。本說是去見皇上,一家人興奮得不得了,誰知竟是這樣站著出去抬著回來,閤府百十口主僕無不慌炸了把兒。朱衡的誥命夫人本已上了年紀,哪經得這般驚嚇?守在床邊六神無主,除了一把一把地抹眼淚,再也想不起該幹什麼。虧得管家朱祿方寸不亂,張羅著讓廚子熬了一碗濃濃的薑湯,端到床邊來,撬開朱衡的嘴一點點地灌下,然後把被子焐得緊緊的發汗。這麼翻來覆去的折騰,大約翻了巳牌,一直昏迷著的朱衡才悠悠醒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競忘了發生的事情,看看床邊圍著的人臉上都掛著淚痕,不解地問:
“你們是怎麼了?”
看他犯迷糊,老夫人更是心如刀絞,只癟著嘴嗚嗚地哭。還是朱祿擠上前來答道:
“老爺,今兒五更天,你在午門外凍壞了。”
經這一提,朱衡才醒了神,記起了早晨在午門外受到的侮辱和磨難,頓時頭痛得針扎一般。他本來就有哮喘病,經此一凍便是發作得厲害。嗓子裡像扯風箱似的,嘴巴張得大大的也吐不過氣來,婢女給他墊高了枕頭,老夫人又張羅著找出家中常備的“六神順氣丸”,讓他服下,這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