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咬牙答應了下來。從此,退一次禮盒兒就跪著頂一次燈臺。前幾天,李順因公事從遠安回到荊州府述職,在家小住,昨兒夜裡,又有人登門送禮被他攔了回去。因思著夜深了,夫妻倆還要上床“話別”,瑞芝暫且忍了:今天一大早,李順起來要回遠安縣,瑞芝手捏著燈臺趕到堂屋裡來,嗔道:“怎麼,想逃?”李順嘻嘻一笑道:“好好好,我且先頂了這銅燈臺,再上路不遲。”頂了不大一會兒,正巧被金學曾推門進來撞見。
聽了這段故事,金學曾心裡頭酸酸的。來荊州不久,他就聽說過李順的為人,便想著與他結識,只因李順住在遠安縣隔了兩百多里路,一時找不著機會。昨天他聽說李順回荊州述職,今兒就要回縣,他就起了個絕早,尋到這鐵券巷來與李順見面。此刻堂屋裡光線漸亮,他端詳這位李順,四十過半的年紀,大概小時候捱餓多了,故身材矮小,全然不像個北方之人,尖下巴頦上一綹鬍鬚也是稀稀疏疏的,只一雙眼睛不浮不腫,透出的光芒深沉有力。心裡頭對他生了幾分敬意,言道:
“李大人,愚職一到荊州就聽說你的大名,早想結識你。”
李順對這位金學曾也不陌生,他鬥蟋蟀贏一萬兩銀子捐給國庫以及去禮部查賬等事都上了邸報,最近一期邸報上,還登了他去宛平縣稽查子粒田得到李太后嘉獎的事,算是官場上的聞人,只是不知他為何大清早登門拜訪,便回道:
“下官是個懵懂人,總免不了鬧笑話,金大人這早跑來,不知有何事承教?”
金學曾說:“實不相瞞,是為稅關的事。”
“稅關的事?”李順眼珠子咕嚕嚕一轉,“聽說金大人一來,就一頭紮在賬房裡,可查出什麼蹊蹺來了?”
“查是查出了一些,”金學曾說著就從袖籠裡摸出幾張紙來,遞給李順說,“你看看,這是歷年來欠銀情況。”
李順接過翻了翻,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姓名,掛寄在諸如榷場稅、交易稅、田畝稅、匠班稅等各種稅種之下,張三欠幾兩幾錢李四欠幾兩幾錢都標得清楚明自。底下匯總了一個數字:歷年積欠總額叄拾貳萬肆仟柒佰餘兩。
李順把清單還給金學曾,說道:“金大人不愧是查賬高手,把稅關的一本亂賬都理順了,就這一點,你就比你的前任要強。”
金學曾聽出李順話中有話,問道:“我的前任來時,你還在稅關管賬?”
“剛辦完移交,稅關就改制了,所以沒有和新來的巡稅御史大人見上面。”
“有一件事情我想問你。”
“請講。”
“你在稅關管了三年賬,為何從來沒想到要把賬清理一下?”
“我一個屬吏有多大的膽子,敢冒這個險?”李順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何況,你就是把賬查清楚了,又濟什麼事?”
“你是說……”
“金大人,你在京城做的那些事,下官從邸報上都看到了,你實心為朝廷辦事,不摻一點私心雜念,下官非常欽佩,只是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來荊州當這個巡稅御史。”
“這是為何?”
“荊州稅關去年徵稅在十大稅關中倒數第一,巡稅御史撤職,這個邸報上都登了。金大人,你難道就沒有想到,你的前任為何落到這個下場?”
“我怎麼沒想到,”金學曾沉下臉來,皺著眉頭說道,“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這荊州城雖小,但要想做點事,卻是比京城裡頭還費周折。”
“不然,怎麼叫廟小妖風盛,池淺王八多?”李順說著苦笑了起來,“金大人,及早打退堂鼓吧。”
“這怎麼成,我向首輔大人立過軍令狀,大丈夫做事,怎麼能半途而廢。”
見金學曾較起真來,李順心裡頭暗暗高興。在稅關三年,他對其中的黑幕已是摸得清清楚楚,只是苦於自己人微言輕無法處置,他一直盼著有人來捅這個馬蜂窩。但為了謹慎起見,他故意潑冷水:
“金大人,事有可為可不為者,荊州稅關之事便是不可為者,你何必賭這口氣呢?”
金學曾見李順一味推諉不肯道出真情,心裡頭一急,競身子一挺,大聲叫道:
“李順!”
“下官在。”
李順猝不及防嚇得身子一顫,幾欲跪下,金學曾指著他的鼻子斥道:
“本官今天來,是向你稽查稅關欠稅之事,你若再不配合,本官就上摺子參你。”
李順一昕這話,反而滿不在乎地笑了起來,答道:“要參就參。”說罷一拂袖子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