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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部分

張居正說著抬腿走進了亭子。在詢問錢普的時候,他已看清了這亭子上的一個匾額,書有“迎風亭”三字。走到亭子裡,忽見正面的橫枋上,懸了一塊精緻的詩匾,上面書了一首五絕:

三月雨悠悠

天街滑似油

跌倒一隻鳳

笑煞一群牛

乍一看到這首詩,張居正怦然心動,腦海裡一下子閃出童年的回憶:那還是他四歲的時候,一次雨天隨父親上街,因為路滑跌了一跤,旁邊一群人藉此取笑嘲弄,他一生氣,便隨口唸出這首詩以示回敬。四歲孩童有如此捷才,眾人大驚,一傳十十傳百,荊州城的鄉親,從此視他為神童。這件小事的發生,距今已有五十年了。如果無人提及,張居正斷然記不起它,卻想不到在這遙遠的異鄉真定縣境內,突然又看到這首詩,他怎能不大為詫異。正納悶時.錢普領著一名年紀在五十開外的七品官員走進了亭子。他猜想來者就是井陘縣令,但受好奇心驅使,他仍用手指著頭上的那塊詩匾問錢普:

“你們為何要掛這一塊詩匾?”

“說到詩匾,這裡頭有一段故事,”錢普這會兒的心情仍是忐忑不安,見張居正有聽下去的意思,才用一種神秘的口吻說道,“去年夏天,有一個老和尚從五臺山朝拜歸來,路過這裡,看到這座亭子有些破敗,就勸驛丞修繕,並說一年之內,必有聖人經過。驛丞問他是何方聖人,他笑而不答,驛丞請他給這亭子賜名,他便寫下“迎風亭”三字。字寫好後,老和尚意猶未盡,又寫下這首詩。驛丞一看是首打油詩,雖有靈氣,卻不是大雅之聲,就沒當回事。今年春節過後,卑職來此地視察,驛丞稟報此事,卑職就讓他把詩尋來一看,覺得這裡頭肯定大有玄機,遂令驛丞將它製成詩匾,懸於亭中。”

聽罷故事,張居正更覺蹊蹺,便問:“那個老和尚叫什麼?”

“不知道,驛丞打聽過,老和尚不肯講。”

“從什麼地方來的?”

“也不知道。”

“老和尚講沒講這首詩的來歷?”

“也沒有講過。”

錢普回答得小心謹慎。其實他早從過往的荊州籍官員嘴中聽得張居正孩童時的這則故事,特意讓人將這首打油詩製成匾掛在亭子裡頭。這是他迎接首輔的“絕招”之一。但為了不顯山不露水,他故意把故事編得玄而又玄。張居正不知就裡,競信以為真,蹙著眉頭苦苦思索那老和尚的來歷。心想他怎麼會知道我四歲時寫下的這首詩,又怎麼會要寫在這麼個三不管的小小驛站裡頭。帝王為龍,聖人為鳳,這老和尚要驛丞將這亭子改成迎風亭,看來他是把我張居正當成聖人了,我只不過為匡扶社稷做一點實際功德,又算得上哪門子聖人?思來想去不得頭緒,既覺得玄乎,更覺得滑稽。他有心向錢普挑明這首詩的來歷,又怕把事情弄得更復雜。正犯難時,錢普小心問道:

“首輔大人,要不要進驛站稍事休息?”

“也好,”張居正一眼瞥見眾官員尚在原地傻痴痴地跪著,便吩咐錢普讓他們起來。他走進驛站,回頭指著尚在亭子裡不敢挪步的井陘縣令,道,“請你進來。”

驛站的廳堂早已收拾得清爽怡人一塵不染,隨張居正一道南行的錦衣衛指揮使曹應聘、工部員外郎許嘉林、欽天監監正張應祥等也都進來安排了座位。賓主坐定後,張居正呷了一口茶,然後問坐在他斜對面的井陘縣令:

“你可是叫韓裡奇?”

“卑職正是。”

韓裡奇欲起身離席再跪,張居正伸手將他攔住,又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鬍子已經花白,面孔黧黑瘦削,乍一看似有猥瑣之態,但再多看幾眼,就會發現他身上有一股子倔犟的氣息,特別是那一雙總是半睜半閉的眼眶中,射出的光芒總有些與眾不同。打從看第一眼起,張居正就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印象,當然,這其中不排除有先人為主的因素。卻說張居正此次南行,特意花了幾天時間,將沿途所要經過的各府州縣的官員檔案從吏部調來,逐一披覽。因為這一路上,他免不了要同這些官員見面,同他們說什麼,怎麼說,總要做到心中有底。披閱中,他對韓裡奇這個人產生了興趣。此人是嘉靖三十八年的進士,以此資歷,仍在當一個七品縣令,在全國一千三百多個縣中.可以說是絕無僅有。張四維、馬自強都是這一科的進士,如今都已入閣當了皇帝身邊的輔弼之臣。兩相比較,懸殊太大。細究箇中原因,才發現癥結所在:嘉靖四十二年,韓裡奇出任工部分巡僉事,派駐浙江富陽,督收朝廷貢品鰣魚和茶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