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給彩頭,有多少銀子也不夠他花的。再加上他還好買個骨董什麼的,太監們投其所好,今天抱只李後主用過的畫缸,明日抱回一隻宋代的哥窯瓶子,每件東西都能謅出一個令人心蕩神馳的來歷,皇上一看收來了這等稀世之寶,焉有拒買之理……就這樣今日一道旨,明日一道諭,供用庫一年的銀子,不夠他半年的開銷。萬曆六年,趁張居正葬父離京,剛當新郎倌的朱翊鈞就下旨戶部調二十萬兩銀子到供用庫。這是他第一次伸手向戶部要錢。雖然因張居正作梗,他只拿到了十萬兩銀子,但從此以後,只要一逮著機會,他就向戶部要錢。張居正每次都是苦心勸阻不肯給付。就是給付了,也必定要大打折扣。如此經過幾次.朱翊鈞感到憋氣,心想連莽莽乾坤整個兒天下都是咱這個當皇帝的,卻為何使用者部的銀子還得看你臣子的眼色?還是秉筆太監張鯨給他出了個主意,在全國各地多開礦山收取稅銀,這筆收入可直接進入供用庫。皇上依計行事,僅萬曆七年,就一下子在全國增開了三十多處礦山,每處礦山都派欽差太監攜了關防前往督辦:這些太監一到地方頤指氣使凌虐官吏,對百姓更是百計勒索,有幾處差一點激起民變。內廷供用庫的收入雖然增加了四十多萬兩銀子,但各地控告欽差太監的摺子也多了起來。去年底,張居正為地方百姓計,勸皇上減少礦山數量,皇上雖不樂意,卻也怕激起民變,故還是勉強答應了,一下撤銷關停了十七處礦山。這樣一來,一年就少了近二十萬兩銀子的收入。皇上心裡想,這些礦山是你張先生建議撤掉的,那麼,短少的這筆收入就該讓戶部補足。於是便把張居正召到平臺,理直氣壯地伸手要錢。
張居正當然知道皇上的這層心思。說實話,每次與皇上見面商量國事,他的心情都很矛盾。作為君臣關係,他不應該過多地忤逆皇上,伴君如伴虎,前朝皇上流徙誅殺大臣的例子不勝列舉,為自身安危計,多順著皇上些兒才是正途。但他在朱翊鈞面前,不僅是大臣,還是老師。正是這一層師生關係,使他有責任教導皇上作一個心懷天下不藏私利的正人君子。再加上李太后每每囑託他要把皇上管緊,事無鉅細一律不可阿縱放任。這樣一來,他對皇上的管束就非常嚴厲。九年來,皇上對他是言聽計從。新婚之後,皇上曾一度沉湎酒色,經過曲流館事件,受到刺激的皇上又收斂了不少。出席經筵批覽奏摺研討國事,彷彿比先前更加認真,張居正看在眼裡喜在心頭。說實話,如果不是皇上的支援,清丈田地推行“一條鞭”法這些關係國計民生的重大舉措,就不可能得以順利實現。但近兩三年來,皇上忽然表現出貪財愛錢的毛病,雖經他反覆勸導,卻收效甚微。皇上在軍政大事上垂詢甚恭,虛心納諫,惟獨在要錢的時候,表現相當固執。這會兒,見張居正又要搬出大道理來諫止他調撥戶部太倉銀,他的心裡頭十分窩火,便沒好氣地說:
“張先生,去年底朕聽從您的建議,撤銷關停了十七處礦山。內廷供用庫減少了二十萬兩銀子的收入,這筆錢總得有地方填補呀。”
張居正知道皇上正生著氣,但他仍不避厲害,耐心地說:“皇上,宮中用度,務以節儉為主。當初你的父親隆慶皇帝在位時,就十分崇尚儉樸之風。每年秋天,他都要在南海子舉行內廷侍衛射獵比武大賽,拔得頭籌者,僅只得到三小塊酥餅的獎賞。臣聽說,皇上經常在宮中玩擲房子的遊戲,誰贏了,就能得到金角銀豆兒。蘇州的鑲金烏木扇,一把值五兩銀子,您一高興,就八把十把地賞人。這種侈糜之風,萬萬不可滋長。”
朱翊鈞聽了不以為然,問道:“張先生,您常說朕是萬民擁戴的太平天子,朕且問你,這太平天子是個啥含義兒?”
張居正答道:“邊境清寧,國富民豐,四海昇平,九夷來朝,當是太平盛世。”
“現在是不是太平盛世?”
“是的:”
“既然國富民豐,咱這個當皇帝的,焉能雞腸狗肚,做些小裡小氣的事情。”
“皇上,臣已經不只一次講過,居安思危,居富不侈,才是太平天子的真正品格。”
“居富不侈,朕也沒有侈呀,”朱翊鈞用手指了指身上穿著的龍袍,言道,“你看朕身上的袍服,還是去年做的,袖口都有些發白了。”
”皇上凡事如果都能這樣自律.則是天下蒼生的福氣。”
朱翊鈞默然良久,又道:“張先生方才說到朕的父親隆慶皇帝,一生節儉,獎賞身邊內侍只用酥餅,朕的母后也常拿這個例子來教導:但有一點,慈聖太后與張先生都忽略了。”
“啊?”
“朕的父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