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張居正轉頭問金學曾:“你為何要把它折斷?”
金學曾答道:“李順是個迂夫子,聽說要覲見皇上,便想著要給皇上帶個禮物。想來想去不知帶什麼好,就把這張弓帶了來。說是想讓皇上知道,太倉一年增加九百萬兩田賦銀,天大的功勞,就在這一張小小的竹弓上頭。”
“啊,這想法很好嘛,”張居正興奮地說,“你為何要將它折了?”
“這張弓是戶部頒發下去的,現庫房裡還堆了不少。李大人此舉,豈不讓人笑他村究。”
金學曾一邊說著,一邊不停地給李順使眼色。李順知竅,只好把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第二十四回 朱翊鈞索銀說歪理 戚大帥春節送胡姬
臘月二十八這一天傍晚,張居正乘坐八人抬大暖轎出了東華門後,不多時就出了崇文門,往泡子河邊的積香廬匆匆而來。
從萬曆九年秋天開始,自玉娘走後就一直閒置的積香廬,忽然又鬧熱起來。隔三岔五,張居正又來這裡小住,鬆弛一下精神會見一些私交,品茗聽雨調箏賞月,積香廬的蕭曠畢竟還有可人留連之處:卻說隆慶六年夏,張居正接任首輔的時候,身子骨兒還硬硬朗朗的,屬於那種精力充沛生氣四射的壯漢。待度過數年獨攬朝綱的生涯,宵衣旰食事必躬親,當時累一點苦一點渾然不覺.但天長日久積累下來,如今才感到心力交瘁周身乏軟。十年之間.社稷蒼生雖然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自己的身體卻也大大透支.才五十七歲的人,看上去已是垂垂老者。偏偏他又是一個閒不住的人,每日一到值房,所有軍政大事都須得他一件一件研究決策。這樣一天下來,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一回到家來只想閉目休息。秋上,他的老朋友,同年加同鄉方逢時從兵部尚書
任上申請致仕。這方逢時歷任邊關總督,萬曆五年,王崇古從兵部尚書任上轉為戶部尚書時,張居正推薦時任薊遼總督的方逢時接任兵部尚書一職。方逢時比他大三歲,但身體比他好得多。因此.張居正對他主動提出致仕頗為不解,便將他找到內閣詢問原因。方逢時便講了一通理由,他說:“人之一輩子,有生必有死。為生而籌計者,是為生計。若按年齡區分,則一歲至十歲,為生計;二十至三十歲.為家計;三十至四十歲,為子孫計;五十至六十歲,為老計;六十至七十歲以上,則為死計。從二十至六十這四十年間,營營擾擾,或為功名,或為事業。外則苦其身以事勞攘,內則苦其心以密思慮,既要想目下的周身之防,又要想將來的善後之策,總而言之是勞碌一生。現在既年屆花甲,就該終老林下,為死而計了。”放在前幾年.這樣一番話是打動不了張居正的,但這一回他卻聽了進去,不但准予方逢時解甲歸田,自己也經常忙裡偷閒,跑來積香廬調養將護。
從紫禁城到積香廬這段路不算太近,一路上,無論是流光溢彩錦繡錯綜的鬧市,還是野曠無人楊柳蕭條的泡子河邊,張居正都懶得打起轎簾看看景緻。他倒不是畏冷,而是心情不好。半個時辰前,他還在平臺接受皇上的召見。他眼下這副疲倦的樣子,就是因為這次談話引起。
皇上此次召見他的目的,還是為了要錢。皇上說快過年了,宮裡頭有許多人情要做,內廷供用庫的存銀早已用完,要他指示戶部從太倉裡臨時調撥二十萬銀子進宮以應急需。張居正一聽,連忙解釋說:
“皇上,太倉銀的使用,朝廷有非常嚴格的規定,何事能調何事不能調,都有章可循。”
“朕也不能隨便調嗎?”朱翊鈞問。
“是的。”張居正回答得很乾脆,“朝廷的制度,皇上應帶頭遵守才是,皇上用於後宮賞賜,這筆開銷只能在內廷供用庫支取,太倉銀則是用於國家。”
“可是,供用庫存銀不足啊!”
“據臣所知,供用庫一年,也有五六十萬兩銀子的進項,怎麼這麼快花光了呢。”
張居正這麼一問,朱翊鈞臉紅紅的沒有作答。卻說內廷供用庫的銀兩,本由皇上支配,換句話說,就是皇上的私房錢。其來源一是京城寶和店的收入,二是乾清宮名下的子粒田課稅,三是分佈於全國各地的金銀銅鐵等礦山的開採徵稅。萬曆元年,為了解決李太后捐資建廟的功德錢,張居正建議把寶和店撥到李太后名下:那時皇上還小,不懂得花錢。寶和店划走之後,供用庫每年收進來的銀子,儘管只剩下一二十萬兩,卻是每有結餘。自皇上大婚之後,這筆錢馬上就顯得不夠用了。在他跟前服侍的那些宮娥采女和大小太監,變著法兒討他高興,一高興他就給賞錢,天天行賞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