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馮保加封爵位不妥。”
“不妥在哪裡?”
“歷朝封爵者,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建功立業的大臣;一種是皇親。馮保以一個太監出身,既無偉功建樹,又非在國難時有救駕之功。如果給他封爵,勢必會引起士林非議。”
“朕怕的不是士林非議,”朱翊鈞眉梢一揚,露出不屑的神氣,言道,“你要說清楚,前朝太監中,有無封爵的人。”
“有一個。”
“誰?”
“劉瑾。”
“劉瑾,”朱翊鈞一愣,說道。“這不是武宗皇帝爺手下的司禮監掌印麼?此人極壞。”
“皇上所言極是。此人生封爵位,死有餘辜。”
“既如此說,馮保封爵之事,也該擱置起來。”朱翊鈞彷彿了下一樁大心事,舒了舒腰,漫不經心地說,“張閣老回去後,就按你方才所言,給朕寫一個條陳。”
“說什麼?”
“就說馮保為何不能封爵的理由。這個條陳一定要寫好,朕要給太后看的。”
張四維一聽,不免心下暗暗叫苦,想不到繞了半日,他竟被皇上繞進了套子。皇上要他當惡人整治馮保。如此一來,他不但與馮保徹底撕破臉,捎帶著還把李太后得罪。事既至此,想當縮頭烏龜已不可能。張四維本想趁機給皇上多多進言,卻見皇上已是起身離座返駕回宮,臨走時留下一句話饒有深意:
“張閣老,凡事都要多多琢磨。”
第三十三回 玉蟾樓密議掏牆法 夫人廟乞討護身符
中秋佳節各衙門照例放假一天。張四維整整一個白天閉門謝客,貓在書房裡起草條陳,闡述為何不能給馮保封爵的理由。這一輩子他給皇上寫過的奏摺,大大小小攏共有上百道,卻沒有哪一道奏摺像今天這樣叫他費盡心思,前後不過數百個字,竟折磨得他茶飯不思。寫完之後,心下一鬆,不覺天色已暮,但見幽邃高遠的穹窿之上,卻早推出了那輪明月。此時京城裡多少官商士民人家,無不餚果滿席慶賀佳節,或詩文觴詠或絲管競奏,或酒壚茶灶仙侶嘉會,或倚紅偎翠泛舟清淪。張四維因新任首輔,家中自是更加熱鬧。傍晚他自書房出來,正說高高興興與家人一起吃頓晚宴,經張順提醒,他才猛然記起數日前李植等一幫門生就來說過,中秋節晚上要請他到玉蟾樓賞月,他當時是應允了的。此時忙到後院挑了一件夾料紵絲醬色雷公袍,換下家居方便起坐的開襟大褂,並選了一頂金絲起箍的坡公巾戴在頭上,命即速起轎,望玉蟾樓匆匆而來。
玉蟾樓在珠市口附近,是京城裡上好的地望。張四維現在是首輔,出入警蹕森嚴。他人還沒到,玉蟾樓周圍,早添了不少的巡兵遊哨。這玉蟾樓共有五層,李植他們數日前就付了定金,包下最高一層。按理說,首輔駕到,玉蟾樓就該戒嚴,一應閒雜人等不得人內。但張四維慮著現在還不是擺譜的時候,一切尚須低調,便特別關照不要清場。因此,一至四樓如常營業,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喝五吆六喧聲一片。張四維在一干護衛的簇擁下登上五樓,李植、王繼光、雷士禎、褚墨倫等五六個門生都早早兒到了,一起趨到樓梯口迎接。雖然那地兒狹隘,李植帶頭,都要跪下去拜迎。張四維吩咐不必拘禮,眾人便改作大揖,將張四維迎至樓中。
這玉蟾樓的五樓是一間通楹大廳,四壁吉祥如意木格明窗,如今都珠簾捲起。從窗前放眼望去,但見參參差差十萬樓臺,都罩在清輝朗月之中。鬧嚷嚷的街面上巾車輻輳,黑黝黝的瓦脊上鋪著如水的月華,濃淡異色錦繡多姿。這如詩如畫的京俗良宵,看了怎不令人心曠神怡!張四維站在窗前,聽得李植對上樓問菜的店家說:“菜餚就是先頭預訂的,不作改動,另外,醋壺、茶壺都要,酒壺就免了。”他連忙插話:
“酒壺不能免。”
李植一怔,笑問:“大人,你不是戒酒了麼?”
張四維一笑。他年輕時本是豪飲之客,山西蒲州家鄉的老白燒,雖然辣得嗆人,他來了興致,揚脖兒就能咕下一海碗。後來當了京官,地位漸隆,再不作那牛飲之事,但每日晚上用膳,總還免不了自得其樂地抿幾口。自張居正病重之後,他突然覺得天底下第一等的重要事就是保養身體,於是在武當山道人的勸誡下戒了劉伶之好,幾個月下來滴酒未沾。此時他踱到樓面正中的大圓桌邊坐下,笑道:“如此良辰佳節,可人的滿月蓮花世界,豈能無酒?店家,你店裡有何佳釀?”
店家是個約摸三十歲左右的漢子,長得猴臉猴腮,一雙眼睛賊精。聽得首輔問他,便習慣性地把兩手朝庫灰梭子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