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出了張大學士府。作為長子,張居正親自執紼前導。兩個時辰後,出殯隊伍來到了太暉山。江陵屬於平原,太暉山說是山,其實是一個稍稍隆起的土阜。此時,安置張老太爺棺槨的土井早已打好,下葬的時辰定在下午未時三刻,這中間還有一大段時間。張居正到了太暉山後,先到墓井看了看,詳察周圍形勢,向執事的欽天監孔目問了幾個問題,然後,在弟弟張居謙的引領下,一頭扎進土阜下的孝棚。這孝棚一溜有幾十間,備為會葬官
員臨時休憩之用,雖是臨時建築,桌椅板凳茶水點心倒也樣樣置辦得周全。張居正前腳剛邁進棚門,後腳就跟進來一個人,在他身後撲通跪下,口中高稟一聲:
“元輔大人。”
張居正回身一看,只見跪著的人穿著一身灰白的粗麻孝服,腰上繫了一根草繩,這是典型的孝子打扮。由於改了裝束,張居正一時沒有認出這“孝子”是誰,便問道:
“你是?”
跪著的人頭一揚,又稟道:
“卑職陳瑞,叩見元輔大人。”
“啊,你是陳撫臺?”張居正馬上想起此人就是上任了一年多的湖廣道巡撫,不免驚道,“你怎麼也披麻戴孝?”說著上前將他扶起。
也不知是緊張還是累的,陳瑞滿頭滿臉的汗,此時也不敢拿正眼看首輔,只悽惶答道:
“老太爺仙逝,卑職五內俱焚。若人之生死可以置換,卑職願以一己芥末之身,換回老太爺無量壽福。”
一聽這明顯諂媚的話,張居正心生反感,但人家畢竟從省城四百里奔喪而來,張居正也就原諒了他。分賓主坐定後,張居正問道:
“你何時到的?”
“比元輔早一天到達荊州。”
張居正其實早從二弟張居謙口中知道陳瑞等一干官員的行蹤,但此時仍不免追問:
“你來了五天了?”
“是。”
“聽說湖廣道的官員來了不少。”
“除極少數因公事牽扯走不開的,基本上都來了。”
早上出殯,天才麻麻亮,加上張居正心存哀慟目不斜視。他只覺得人多,但究竟浩大的送殯隊伍中有哪些人,他倒沒細看。這會兒,他對陳瑞客氣說道:
“陳撫臺,多謝你遠道趕來會葬。不穀因歸家後,即刻守孝三日,以略盡人子之情,故免見一切客人,這一點,望陳撫臺見諒。”
“元輔大人對封君之孝,可鑑日月。”
“封君?”張居正稍稍一愣。
“這典故,元輔大人應該知道,”陳瑞說著諂笑起來,突然意識到這是失態,忙又掩了口道,“卑職到任不久,就聽說有位官員在慶賀老太爺七十大壽時,寫了一篇絕妙的祝頌之詞,卑職記得這樣一段,‘嘉靖初年,上帝南顧荊土,將產異人,以元輔寄之封君。或稱元輔為眾父,封君為眾眾父,眾父父者,蒼蒼是也。’這篇祝壽文比喻貼切,一經出手就洛陽紙貴。卑職到任後,也曾專程從武昌到荊州城中拜望封君,~睹封君超塵脫俗的風采,也想寫一篇頌文,但因有前面這篇文章,倒讓卑職生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之嘆。”
對於兩年前家父七十大壽就近官員為之賀慶的事,張居正早就知道,但他沒有聽說過這篇祝頌文。大約是吹捧太過,沒有人向他傳話。此刻聽了,他也沒什麼反應,只繼續問:
“湖廣三臺長官都來了?”
所謂三臺,即巡撫、巡按、學政。三個都是三品衙門,巡撫管民事行政,簡稱撫臺;巡按執刑事讞獄,簡稱按臺;學政管教育科舉,簡稱學臺。是一省中三個級別最高的長官。儘管級別相同,因巡撫主管行政,乃列名第一。
“都來了。”陳瑞答。
“居謙,”張居正吩咐一側侍坐的弟弟,“你去把撫臺與學臺二位,請來這裡坐一坐。”
少頃,居謙領了兩名官員進來,走在頭裡的是湖廣道巡按御史王龍陽,跟在他後面的是湖廣學政金學曾。這金學曾於萬曆二年出掌荊州稅關,挖出了荊州知府趙謙這一條鯨吞國家鉅額稅銀的蛀蟲,使荊州稅關的榷銀收入從全國倒數第一躍進為全國第四,僅次於蘇州、揚州、北京通州張家灣三處。金學曾本來就是官場聞人,這一下更是聲名大震。今年初,他三年考滿,吏部諮文,擢升他為湖廣道三品學政。對這種安排,熟悉官場路數的人至為驚訝,一省三臺長官,最清閒的莫過於學政。同撫臺、按臺兩個衙門前的車水馬龍相比,學臺的府邸雖說不上門可羅雀,但常年的清冷蕭瑟被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