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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西方天際跳動著一顆柔韌的形狀無定的太陽。在那蒼茫的天際,正在聚攏授紅色的暴風雨的雲塊。於熱的風一陣陣吹來,吹到馬面上,象是留下一層白色的水鹼,然後猛力撩開馬鬃,疾馳而去,到小丘上去撥動艾蒿的細葉。

“要下雨了,是不是?”我想。

我感到自己多麼無依無靠,感到多麼恐慌!我鞭打著一心想換成漫步行走的馬匹。乾瘦的長腿野雁,惶惶不安地往山谷中亂竄。大路上吹來一些顏色烏暗的沙漠牛美草葉子——我們這兒沒有這種東西,這是從哈薩克那邊吹來的。太陽已經落下去。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勞累了一天的草原。

我來到打穀場上,天已經黑下來。寂靜無聲,沒有一絲風。我喚了一聲丹尼亞爾。

“他到河邊去了,”值夜人回答說,“真太悶氣啦,都回家了。沒有風,打穀場就沒有人光顧!”

我把馬匹趕去吃草,並且決定到河邊去一下,——我曉得河邊丹尼亞爾常去的地方。

他彎著腰,把頭垂在膝蓋上坐著,正在傾聽陡岸下面河水的咆哮聲。我真想走過去,抱住他,對他講幾句寬心話。但是我能對他講什麼呀?我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後來我在麥秸上躺了很久,望著籠罩著烏雲的黑沉沉的天空,我在思索:“人世上的事為什麼這樣複雜,這樣難以理解?”

查密莉雅依然沒有回來。她到哪裡去了呢?我簡直睡不著,雖然困得要命。山巒的上空,烏雲深處,不時地閃動著遙遠的電光。

丹尼亞爾走來的時候,我還沒有睡。他漫天目的地在打穀場上徘徊著,不時望望大路。過了一會兒,來到麥秸垛後面,在我旁邊的麥秸上躺了下來。他會到別處去的,現在他不會再留在村裡了!可是他往哪裡去啊?他孤孤單單,無依無靠,誰又要他呀?我聽到漸漸駛近的車子緩慢的軋軋聲,已經是睡意蒙朧了。大概,查密莉雅回來了……

不記得我睡了多久,只覺耳邊忽然有一個人的腳步聲在麥秸上悉悉索索響著,象是有一隻水溼的翅膀輕輕捱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睜開眼睛。原來是查密莉雅。她從河邊來,穿著擰過了水的涼絲絲的長衫。查密莉雅停下來,不安地朝四下望望,靠近丹尼亞爾坐下來:

“丹尼亞爾,我來了,我自己要來的,”她輕輕地說。

周圍一片寂靜,閃電無聲地滑了下來。

“你在難過?很難過,是吧?”

又是一片寂靜,只聽到一塊被沖刷下來的土塊掉到河裡去 時輕柔的濺水聲。

“難道是我的錯?你也沒有錯……”

遠處群山之上雷聲隆隆。查密莉雅的側面被閃電照得雪亮。她四下望了望,便伏到丹尼亞爾身上。她的肩膀在丹尼亞爾的手臂中抽搐地抖動著。她在麥秸上伸直身子,挨著丹尼亞爾躺下。

急端端的風從草原裡奔來,捲起麥秸團團打轉,撞到打穀場邊歪斜的帳篷上,又斜斜裡跑到大路上陀螺似地滴溜溜亂轉。藍色的寒光又在烏雲中飛掣,焦雷帶著乾枯的斷裂聲在頭上喀嚓喀嚓響著。叫人又怕又喜——一場大雷雨,最後一場夏季大雷雨就要來臨。

“難道你以為我會捨得了你,去愛他?”查密莉雅熱烈地悄聲說,“不會的,決不!他什麼時候也沒有愛過我。就連問候也不過在信末尾附筆寫一下。我才不稀罕他和他那背時的愛情,讓人們愛怎麼講就怎麼講好啦!我的親人兒,孤孤單單的人兒,誰也別想把你奪走!我老早就愛你了。當我還沒有認識你的時候,我在愛著,等待著你,你終於來了,就象知道我在等你似的。”

蔚藍色的閃電,一個接一個婀娜多姿地朝陡岸下面的河裡直鑽。一滴滴傾斜的冷雨,沙沙地打在麥秸上。

“查密莉雅,親愛的查瑪爾苔!”丹尼亞爾消聲說,他用哈薩克語和吉爾吉斯語中最親熱的叫法叫著她的名字。“轉過臉來,讓我好好看看你I”

雷雨大作。

帳篷上吹落的毛氈在地上撲撲跳動著,象被擊落的鳥兒在拍打翅膀。大雨一陣猛似一陣地傾注著,象是在狂吻大地,雨腳被風擦得歪歪倒倒的。沉雷象猛烈的山崩似地隆隆滾動,斜穿過整個天空。群山之上閃耀著遠方閃電明亮的火光,就象春天火紅的鬱金香。疾風在深谷裡呼嘯,如癲如狂。

大雨在下,我將身子裹到麥秸裡躺著,我感覺到,一顆心在我手底下跳動得多麼猛烈。我是多麼幸福。我有這樣一種感覺:彷彿是大病之後第一次看到陽光。雨打在我身上,閃電照在我身上,但我心境舒暢,我帶著微笑沉沉睡去,已經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