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去求學,可惜太遲了。簡直瞧不透你,你將來要怎樣活
下去。……你那本子得藏好,要不然給女人們拿去笑話……老弟,女人,頂喜歡這種東西—
—勾引心火……”從不久以前起,主人變成沉思冥想的人,常常膽怯地望著四周,聽到門鈴
都會吃驚。有時為一點兒小事冒火,向大夥兒發脾氣,從家裡跑出去,第二天晚上喝醉了回
來……可以看出他的內心好象發生了什麼事,使他的心受傷了,可是除了他以外,沒有人知
道到底是為什麼。如今,他沒有信念,也沒有慾望,只是依著習慣在生活。
休息日,從午飯後到晚上九點,我到外邊閒走,傍晚時候,坐在驛站大街一家酒食店
裡。老闆很胖,常在那兒流汗,非常愛唱歌。這是差不多所有教堂裡的唱歌人都知道的,他
們聚在他這裡。他們唱歌,老闆就請他們喝伏特加、啤酒,喝茶。那些唱歌的都是毫無趣味
的酒鬼,他們只因貪嘴才勉強唱唱,喝的也都是教堂裡的聖歌。有時候,店裡來了信心虔誠
的酒客,認為在酒食店唱聖歌不大妥當,老闆便把唱歌的叫進自己屋子裡,因此我只能隔門
聽到歌聲。但在酒食店裡唱歌的,還有許多鄉下佬和手藝工人。老闆自己走遍全城去找唱歌
人;趕集日鄉下農民上城來,他打聽了有會唱的,就請了來。
唱的人總是坐在櫃檯旁的伏特加桶跟前,腦袋映在圓桶底上,好象套上一個圓框子。
頂會唱、常常唱出最好的歌曲的,是個瘦小的馬具匠克列曉夫。他有一張象被嚼爛了吐
出來一般的臉,一小綹一小綹褐色毛髮,鼻子跟死人一樣發光,小眼睛睡意矇矓地一動不
動。他常常閉上眼睛,後腦靠在桶底上,敞開胸膛,用沉靜而豪放的蓋過大家的男高音,很
快地唱:大地罩滿了霧氣,道路迷濛的時候……這時候,他站起身來,把腰靠在櫃檯上,上
半身向後仰著,面衝著屋頂,熱心地唱下去:唉,我要往何處去呢,我在何處去找康莊大路?
他的聲音小而有力,象一條銀絲穿過酒食店嘈雜的混沌的談話聲,刺人心胸的歌詞、音
調和叫喚,震懾了一切的人。
連喝醉酒的也變得驚人的莊重,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桌面。每次我聽到好的音樂,心底
裡就充滿了一種強有力的感覺,它美妙地觸動著我的心靈,使我的心好象要脹裂開來。
酒食店象教堂一樣靜,唱歌的就好象是一個善良的神父,他並不說教,而事實是捧出整
個的心,為全人類懇切地祈禱,為可憐的人類生活的憂鬱的苦難,作發聲的思考。一些鬍子
面孔的人從四面八方望著他,獸形的臉上,兒童似的眼睛若有所思地忽閃著;有時也有嘆息
的人,這證明著歌的威力。在這樣的時候,我總是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生活。而平時,所有
的人,都是過著虛偽的過於做作的生活。
在屋角落坐著面孔胖胖的女小販雷蘇哈,她是一個放蕩的、不要臉的墮落女子;她把脖
子縮在肥胖的兩肩中間,啜泣著,眼淚流出來輕輕洗著無恥的眼。離她不遠把臉伏在桌子上
的,是陰沉的男低聲歌手米特羅波利斯基,一個潦倒助祭似的鬚髮濃密的青年,醉臉大眼;
他望著眼前的伏特加酒杯,拿在手裡,正要送到嘴邊去,馬上又重新在桌子上輕輕放下——
不知為什麼不能喝了。
酒店裡的人都出了神,好象正在傾聽早已遺忘的、但對他們來說非常親切非常寶貴的聲
音。
克列曉夫唱完了,很謙遜地在椅上坐下,老闆便敬他一杯酒,現著滿意的笑臉說:
“嚇,真好。雖然你是在唱,但更象在講故事,你是名手,沒有什麼可說的。沒有人會說別
的……”克列曉夫慢慢地把伏特加喝了,謹慎地咳嗽一下,輕輕地說:“誰都有嗓子,誰都
會唱,但是要表現出歌曲中的精神,這隻有我才會。”
“嗨,不要誇口。”
“沒有本領的人就不會誇口,”歌手依然那樣平靜,可是說得更有勁了。
“好大的口氣,克列曉夫。”老闆懊惱地嘆息。
“我決不胡吹……”
屋角上的陰沉的男低聲歌手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