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她嘆了一口氣:
“唉,有什麼辦法呀。如果他們允許你看書,你到我這兒來吧,我給你書看……”梳妝
臺上放著三本書,我拿來的是一本最厚的,我愁悶地瞧著書。裁縫妻子把她那小小的桃紅色
的手伸給我:“好,再見吧。”
我謹慎地碰了碰她的手,連忙轉身跑了。
可是人家說她什麼都不懂,這句話也許是對的。明明二十戈比的硬幣,她還說是一點兒
小錢,真是跟孩子一般不懂事。
但這我喜歡……
九
為這突然迸發出來的看書的熱情,我受到了許多難堪的屈辱、侮蔑和恐嚇,想起來真是
又傷心,又可笑。
我把裁縫妻子的書看得很寶貴,生怕被老婆子扔進爐子裡燒掉,因此盡力不再去想這些
書,每天早上我去小鋪買下茶的麵包,就在那裡借一些五彩封面的小書回來看。
店老闆是一個一見就令人沒有好感的青年,厚厚的嘴唇,汗淋淋白蒼蒼的虛胖臉,長滿
瘰癧瘢和汙斑,眼睛也是白洋洋的,腫胖的手又短又笨。他這個鋪子,是這條街上青年人和
輕佻的娘兒們夜間聚會的場所。我主人的兄弟也幾乎每天晚上到那裡去喝啤酒,玩紙牌。吃
晚飯的時候,常常派我去叫他,在店後面一間窄小的屋子裡,我不只一次瞧見那位傻里傻氣
的紅臉的老闆娘,坐在維克托或別的青年人的膝頭上。
老闆好象並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還有他那個在店裡幫忙做買賣的妹子,無論唱歌的、
當兵的和一切愛這玩意的人去摟抱她時,他都滿不在乎。鋪子裡貨物很少,他說因為開張不
久,所以還沒有配齊,其實那鋪子秋天就開了。他拿一些春宮畫片給窮人和顧主們看,拿一
些穢褻的詩給那些喜歡這類詩的人抄。
我花了每本一個戈比的租錢,向他租了米沙·葉夫斯季格涅耶夫的無聊的小書來看;這
是很貴的。可是那些書一點趣味也沒有;就是《古阿克,又名忠貞不屈》、《威尼斯人法蘭
齊爾》、《俄羅斯人和卡巴爾達人之戰,又名一個死於丈夫墓頭的美人伊斯蘭教徒》等等這
類書籍,也不能使我滿意,常常引起我難堪的憤慨:覺得這些書是用難懂的文字,談著令人
難信的事情,簡直把我當傻瓜一樣捉弄。
《射擊軍》、《尤里·米洛斯拉夫斯基》、《神秘的修道士》、《韃靼騎士亞潘卡》那
樣的書,我比較喜歡些;讀了之後,還有點餘味。但是最能夠吸引我的是聖徒傳;在這類書
中,有一種嚴肅的東西,可以使人相信,而且有時受到深刻的感動。不知什麼緣故,一切大
殉道者都使我聯想起那個“好事情”,一切大殉道婦女使我聯想起外祖母,而且一切聖徒,
使我聯想起脾氣好的時候的外祖父。
我劈柴的時候,躲在柴棚裡看,或是上屋頂樓去看;無論哪兒都同樣不方便,同樣寒
冷。有時候看入了迷,或是要趕緊看完,便半夜裡起來點了蠟看。可是老婆子留意到晚上蠟
短了,便用小木片來量過,把木片藏在隱蔽的地方;如果早上起來瞧見蠟短了一截,或是我
雖找到那木片卻沒有折短到蠟所燃到的長度,那麼,廚房裡便馬上大聲嚷起來。有一次維克
託氣呼呼地在床上大喊:“媽,你別亂嚷了吧。真要命。不消說,蠟是他點的,我知道他在
麵包店裡租小說看哩。你上閣樓去瞧瞧就知道啦……”老婆子跑到閣樓裡,找到了一本什麼
書,就把它撕得粉碎。
不消說,這很使我憤慨。但是看書的願望,卻更加強烈了。我明白,就是一位聖人來到
這樣的人家,我的主人們也一定會教訓他,把他變成和自己一樣;他們會因為無聊而去這樣
做。如果他們停止對人的挑剔、責罵和愚弄,那麼他們就會覺得無話可說了,會變成啞巴;
也就看不見自己的存在了。為了要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所以人必須用某種手段去對待人。我
的主人們除了教訓人,責備人,就不會去對待周圍的人。即使你已開始和他們一樣地生活,
也就是和他們的思想、感情一致起來,他們還是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