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屋頂青苔碧綠,簷下藤蔓滿牆。狄公不願打破這寧靜氣氛,也不呼喚,只將堂前花木輕輕撥開。向前一瞧,見一以斑竹搭成的露臺之上,一老者身著襤衫,頭項斗笠,正俯身澆灌花木,這才喊道:“老丈可是鶴衣先生麼?”
老者回過頭來,沒有答言,只朝屋子方向略略做了個手勢。老者白眉銀鬚蓋了一半臉面,另一半又被斗笠邊沿遮了,故狄公無法看清他的容貌。老者轉過臉去,放下手中水壺,默默走到屋後。“
老者對遠客如此漠然相待,狄公心中自是愀然不樂。命洪參軍候於門外,自己慢步上得門前階梯,推開半掩的木門,進人屋內。
(愀然:形容神色變得嚴肅或不愉快。愀:讀‘巧’。)
屋子很大,只在窗前有木桌一張,木凳一對,靠後牆尚有竹案一方,牆角整整齊齊擺了花鋤花鏟,看樣子倒很象一座農舍。但屋中卻窗明几淨,樸素中更顯幾分清雅。
屋中不見主人。狄公自思如此鞍馬勞頓,翻山越嶺,一路風塵,踵門求見,卻遭此冷遇,不免心中氣惱。嘆息一聲,在一張木凳上坐了,移目窗外。
露臺花架之上奼紫嫣紅,群芳爭豔,室內屋外一片寂靜,惟聞一隻蜜蜂在花叢之中嗡嗡長鳴。狄公置身於這恬靜香馥環境之中,愁悶之心自然漸漸寬鬆,一時的惱怒也就慢慢煙消雲散。遂將兩肘擱木桌之上,悠然環視四壁,見竹案上方有一幅單條懸於牆上,輕聲念道:
天龍升空成仙果地蚓掘土亦長生
狄公尋思,這副條幅好不尋常,一時恐難解其中寓意。
條幅左下方有筆者簽名印章,但字跡太小,狄公從坐的地方看不清楚。正欲近前看個明白,忽見後門門簾開啟,老者慢步走進屋來。
老者正是鶴衣隱士,此時已摘去頭上斗笠,身上換了一件褐袍,手中提了一把銅壺,熱氣蒸騰。
狄公忙起身,迎頭一揖,鶴衣先生略一點頭,似為還禮,背朝窗於另一張木凳上坐了。狄公一陣躊躇,告個罪也重新坐下。
鶴衣先生已至耄耋之年,滿頭銀絲,一臉紋皺,但仍唇紅齒白,器宇軒昂,一雙眼睛矍鑠有神。狄公誠惶誠恐,單等鶴衣先生開口說話。
(耄耋:讀作‘冒碟’、八十歲的年齡,高齡,高壽。)
鶴衣先生沏了香茶,放下手中銅壺,抬眼看看客人,開言道:“老朽隱跡深山,孤陋寡聞,不染塵事,不知禮儀,若有懈怠之處。尚請擔待。”狄公聽得分明,鶴衣先生說話口齒清楚,嗓音洪亮。
狄公忙說道“晚生乃一個不速之客,蛛諸多打擾,萬望涵容。先生你……”
誰知。“你”字剛一出口,鶴衣先生就將狄公的話打斷:“哈哈!倪!如此,你是倪門宗親!”
狄公急糾正道:“晚生姓狄。我……”
鶴衣先生又插上來話來,連聲說道:“不錯”、“不錯!”自那次我與老友倪公於他宅中敘舊話別,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十年有餘,卻再也沒有相見,想來他已故世八、九年了。“
狄公心中尋思,鶴衣先生畢竟到了遲暮之年,不免有些昏聵。不過,他如此牽強附會,倒把話題直接引到了他來訪的目的之上,不如將錯就錯,聽其自然。
鶴衣先生將兩茶盅倒滿,又說道:“昔年倪公與我在京師同窗同門,同作同憩,情同手足,於今已七十年矣。倪公自韶光之年便胸懷大略,腹有良謀,立志革弊興利,正本清源……”鶴衣先生說話聲漸漸低了下去,呷了一口茶,連連點頭。
狄公小心問道:“倪公在蘭坊居住數年,必定皓首窮經,老驥伏櫪,在此大有一番作為。對此,晚生很想聆聽先生見教。”
鶴衣先生似乎沒有聽見,依然品呷香茗。狄公好生尷尬,只得也將茶盅送到唇邊。剛呷一口,便知似這等醇香馥郁之茶他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品嚐。幾口喝下去,頓覺神清目爽,周身舒貼。正品茶間,鶴衣先生又開了口:“山中嶙峋怪石之間流出一眼甘泉,我溪邊取來泉水,昨日晚間又將茶葉置於綻苞初放之菊花之中,今晨初日曈曈,晨露未晞,鮮花怒放之時,才將其取出。茶葉受花香薰染,玉露滋潤,再沏以甘泉,自然獨具奇香,別有風味。”
(曈曈:日出時光亮的樣子;曈:讀:“同‘。晞:讀’西‘,幹,乾燥。)
他略停一停,又說道:“後來,我們勞燕分飛,倪公出仕為官,而我則浪跡江湖,遍遊全國名山大川。倪公於沉浮宦海之中從七品縣令升遷至州府刺史,後又官拜黜陟。他為官一生,恫瘝在抱,疾惡如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