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名副其實的鄧氏祖家山。此山地形複雜,森林茂密,未嘗不可作為立足之地,安營紮寨,進可東攻大埔,西征屏山,南伐上村,收復失地;退而過河便是深圳,再與香鬼周旋,今天的撤退不可言敗,華夷逐鹿,尚不知鹿死誰手!
抗英鄉民且戰且退,將至七星崗,突然又從粉嶺方向殺來一支英軍!那是昨夜迷路誤入粉嶺的西蒙斯部,如今趕來支援主力,正趕在緊要關頭,驟然衝進鄉民的隊伍,敗退的潮水“譁”地向兩邊散開,一路往西涌流,一路向北傾瀉……
從石頭圍到雞公嶺,不過六七華里的路程,而處在生死存亡之際的鄉民們好似跑了一年!血肉相連的鄧氏祖家山收留了這些死裡逃生的子孫和鄉鄰,往日砍柴時穿過的樹林,趕路時爬過的坡嶺,危難中成了他們惟一可以藏身的家園。
鄧菁士清點隊伍人數,已經損失過半!啊,那些沒有趕上山來的弟兄們呢?他們都戰死了,從石頭圍到雞公嶺這條路,被他們的鮮血染紅了!他看看身邊的幾位首領,鄧植亭、鄧儀石、鄧芳卿、文湛全、廖雲谷、彭少垣、侯翰階……都還在,可是,伯雄呢?易先生呢?難道……他們也已經倒在了那條血路上?
“伯雄!……”
“易先生!……”
悲愴撕裂了肺腑,峰巒之上,叢林之間,迴盪著鄧菁士淒厲的呼喚。
濃重的烏雲從四方湧來,已經湮沒了雞公嶺峰頂,那如鉛似墨的天,好像要塌下來了。
雞公嶺下黑壓壓一片,英軍緊緊追蹤而至。
“大哥,”身負重傷的鄧植亭喊道,“鬼佬跟上來了!”
“不怕!”鄧菁士猛地昂起頭,把垂落在胸前的辮子甩開,“雞公嶺不是林村谷,鬼子休想再上山!告訴弟兄們,節省子彈,不許開槍,等鬼子靠近了再打!”
“好,”鄧植亭說,“這是鬼子在上村的戰法,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為伯雄和易先生報仇!為死難的弟兄們報仇!”
“為弟兄們報仇!……”一張張血汙的臉發出山鳴谷應的怒吼。
佈滿彈洞的旗幟高高舉起,發熱的槍膛上滿子彈,滾木、擂石推上了山崖,大刀、長矛蘸著洞水在山石上磨礪,聽那聲聲都是:殺!殺!殺……
山下的隊伍步步逼近,已經不足半里之遙。
鄧菁士舉起了望遠鏡。
“大哥,打吧!”鄧植亭的心臟快要跳出胸口,等待著報仇的時刻。
他們的身旁、身後,一支支槍都已經端起,對準了英軍衝上來的那個山口。不需要多久了,也許再等一兩秒鐘,只須鄧菁土一聲令下:“打!”仇恨的子彈和滾木擂石便將一齊傾瀉向那裡,英軍插翅難逃,縱使不能一舉殲滅,也將予以重創!
鄧菁士抬起右手,在他將要用力揮下之際,耳畔卻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他的手停在半空,雙眼緊盯著望遠鏡中的英軍。
望遠鏡中,隨著隊伍的越來越近,一幅出乎意料的畫面清晰地展現在他的眼前。走在英軍隊伍最前頭的竟然是一些本地鄉民,有被抓來的挑夫,也有攜男抱女的老人、婦女,他們被英軍用刺刀驅趕著,向山上揮著手,哀衷地呼喊著:“自家人呀,不要開槍!……”
鄧菁士的手臂顫抖了!
“是自家人呀,不要開槍!……”那喊聲更響了,像是許多人齊聲在喊,完全相同的詞句,一遍一遍地重複,顯然是英軍威逼他們這樣喊的,可是他們畢竟真地是自家人啊!
“唉!”鄧植亭大吼一聲,胸膛似乎爆裂了,“大哥,這怎麼辦?”
壁壘森嚴的陣地上,數百雙眼睛盯著鄧菁士,焦急地等待他的回答:怎麼辦?怎麼辦?
“我們不能朝自己人開槍,決不能……”鄧菁士乾裂的嘴唇顫抖著,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像是輕聲自語,而對於他身旁的數百條生命卻是一道殘酷的命令,不準開槍,無異於自殺!
幾乎就在他發出這一命令的同時,山下的槍聲大作,馬克沁機關槍的近距離掃射立即封鎖了山頭,“咚!咚!”大炮轟響了,炮彈在密集的人群中爆炸,沖天的火光挾裹著粉碎的肢體……
廣州,兩廣總督衙門。
王存善和方儒匆匆奔進客廳:“卑職參見制臺大人!”
譚鍾麟從他們急切的腳步和語聲已感到不祥之兆:“快講,此去香港,情形如何?”
“大人,”王存善一臉的屈辱和沮喪,“香港總督嫌我們二人官職卑微,不肯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