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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痛是可以遺忘的,只是需要時間。

三十歲時,她成了行業中的翹楚,那種特殊的氣質與氣勢,令人只敢遠觀,不敢親近。攀上生命的顛峰以後,她也終於感受到沒有人分享或者分擔,是多麼空虛孤寂。

那個男人以屬下的身份追求她,立即成為公司上下最熱門的話題。她被他的勇氣、耐心與執著打動了。她毫不避諱地與他相戀,傾心以待。這些年來,對待朋友原本便是無可挑剔的,我可以想象,她是如何傾付所有的深情與溫存,在蓄積了十二年以後。然而,那男人確切感受到她的情感,覺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於是,在公司裡,同事面前,對她頤指氣使,把她寫的信傳閱,替每個細節加註,她發現人們看她的眼光閃爍著怪異的笑意,還是別的同事看不過去,才透露給她。

但她仍不相信,仍以為必是有什麼誤會。這是她最初最美的情事呵,她如此珍重,他只是不明瞭。她懇切地,企圖讓他明白自己的真誠,說著說著,哽咽住,淚,忽然來了。自母親離去,許多年了,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流淚,乍然與淚相逢,她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

“你哭了嗎?你哭了。赫,你真的哭啦。”

坐在對面的男人一連串地說,聽不出一點憐惜,急促的喘息聲,竟像是一種亢奮。她幾乎不敢抬頭,卻不得不面對那張歡喜而容光煥發的面孔。

“你為我哭了哪。如果讓他們看到的話,一定不相信……”

她瞪著他看,像看一個陌生人,盈於眼睫的淚,乾涸了。柔軟心靈中有些剛剛甦醒的東西,在逐漸冷硬的胸腔中,死去了。

我用乾涸以致疼痛的雙眼看著她,這一次,我親愛的朋友,要多少年,才能治癒她的創傷?

陽光濾過行道樹,透進窗子,投射在素淨的餐桌布上。我們坐在世紀末的繁華城市,交換一些無情無愛的荒涼故事,卻沒想過,分手以後,要怎樣去面對已經千瘡百孔的粗糙生活,真假難分的詭譎人世?

回到學校,我依然努力做一個盡職的老師,笑嘻嘻地為學生和自己打氣。期末考來得好快,奢侈的暑假等在前方,最後一堂課,與學生告別,在響起的掌聲中,走出教室,年復一年,總是類似的難捨難分。我在休息室裡,送走最後一批來話別的女孩,那個男孩子走了進來。

瘦長、白皙、羞澀的年輕男孩,來到我面前,說有事想向我請教,說著,因緊張而輕顫起來。我注意過他無怨無尤地照顧班上行動不便的同學,甚至犧牲了自己的活動,因此,知道他是良善的。他是否也在一年的觀察中,知道我是友善的?

我看著那一雙黑白分明的,溫順的眼眸,輕聲問:“什麼事?告訴我。”

“我的女朋友離開我了。可是,我真的好愛她。為什麼她不再愛我了?”

“老師。我只要像以前一樣對她好就可以了。她不愛我也沒關係,可是,她連這樣也不肯。為什麼呢?”

“因為她承擔不起,你的愛令她痛苦了。愛一個人,不就是要讓她快樂嗎?”

“我愛她,絕不要讓她痛苦的。”

當他說完這句話,我看見,一顆渾圓明澈的淚珠,筆直地掉落。

這些年來,我見過許多淚水,因為挫敗、恐懼、氣憤、委屈種種理由。這一顆眼淚給予我的震撼,卻是因為愛情的痛楚燒灼。為了讓所愛的人快樂,必須忍受不去愛的刑罰,他甘願領受了。

一個十九歲的男孩,在初夏的黃昏落下一顆眼淚,他將儲存這樣的記憶多少年?

關於眼淚,我已許久不曾淌流了。那一顆瑩潔晶亮的淚珠,卻像一條奔湧的大河,溫柔地漫過我荒漠的心原。

寄給你的明信片

親愛的你:

從今年夏天到秋天,好長的一段日子,我們都在尋找明信片,卻一直沒能找到我們所喜歡的樣子。

剛開始是夏天你從東京回臺北度假。接到你從臺北父母家裡打來的電話,我有一種恍然不實在的感覺,因為昨天在信箱裡,我才摸出你寄來的明信片,是金閣寺的圖片。到日本已經三年了,你寫道:“早想著要來這裡看一看,因為太渴望,反倒卻步了。初夏的陽光,緩緩焚燒著寺頂,金閣寺並不喊疼,因為曾被暴虐蠻橫的火焰毒燒。”

不是才去金閣寺嗎?我快活地嚷著,怎麼回來了?啊……你沒去金閣寺!

“我去過金閣寺了,幫你選了一個禮物回來。”你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幾乎可以想象你眼尾的笑紋,愈來愈明顯的魚的尾巴。也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我們之間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