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的模樣掏出一本《旅人札記》,在納夫塔利不遠處大聲快速地把那本散文集倒背如流。納夫塔利顯然受到了干擾,但仍翻動著書頁。杜蘭就越來越起勁兒,直到他再也沒聽到納夫塔利的翻書聲,直到過往的藝術生都對他的文學天賦加以褒揚,直到納夫塔利默默地拿著書走開了。
沒多久,西蒙也看出兩個人的不自然,跑來問杜蘭說:“你和納夫塔利怎麼啦?”
杜蘭說沒事,西蒙就隨口道:“哎,他很厲害吧?”
杜蘭望著藍色屋頂後掩映的灰色牆磚,目不轉睛地說:“是啊,他很厲害。有資本張揚。”
西蒙愣了愣才揉揉杜蘭的頭髮,看著三樓窗戶裡隱約畫板的一角笑道:“他是有點好為人師——納夫塔利老師——哈哈!”
槲櫟的火紅也不能表達杜蘭的憤怒不平;哪個美院的學生斗膽畫出如此明晰的線條?然而界限就是如此分明——那條上帝在他和納夫塔利之間勾上的石墨黑線。面容扭曲的臉,那是他看到的人們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回絕他的愛意時的表情;綠色的黃昏,那是因為他的雙眼因嫉妒和悲傷而充血;斜梁的屋頂——孤獨的夜裡,純白的月亮就順著它滑落在自己窗前……
當所有學生掛出自己的作品時,他也像別的學生一樣,在納夫塔利的《花》前讚歎駐足,然而他看到納夫塔利在自己畫前輕蔑的目光時,他就決心永不再與老派畫家為伍。納夫塔利畫中的千葉玫瑰哪裡會懂他的痛苦!他認為它就像納夫塔利一樣,因為充足的雨水陽光而驕傲地茁壯生長,然而它永遠不會知道,種子若是落在了貧瘠的土地上,會長出多麼驚心動魄、無法想象的生命的形狀。
但杜蘭不知道,納夫塔利的痛苦並不比他少。
只要納夫塔利永遠不讓暗室裡那些的畫作見人。
除了沙龍里的有錢人和靠有錢人吃飯的手藝人,馬路上每日匆匆忙忙為生計奔波的人們沒人在意那場在報刊雜誌上進行得如火如荼的論戰。
老派畫家說新派的畫作偏離了繪畫的本質:“人的感情說到底也是來自自然,當然不可能高於自然。繪畫表現自然之物,雖能容忍主觀加工,也不能越過造物主的界限;一旦完全用人的感覺——他們還稱之為的特點——來代替真實的自然,這樣的畫作的意義比最基本的臨摹還不如。”
新派畫家則嘲笑老派眾人不過是強弩之末:“他們幾個月的心血比不上一片溼板。再等彩色相片普及,老派畫家馬上就會丟了他們的飯碗。就像電報取代了驛站,打字機把抄書人趕進了工廠。我們可以相信,很快巴黎街頭將再不會有賓士的馬車,從法國到遠東也只需短短一日;人們還會像他們的祖先所想象的那樣在天空遨遊——世界將會永遠地改變!只有他們——那群自詡是世上唯一的‘畫家’的人,他們還會死守在宇宙的中心——地球上,畫那些自舊約時代就存在的事物,並沾沾自喜。”
作者有話要說:
☆、聖母升天節後
我在跟蹤茱莉亞小姐而知道離家出走的艾德里安在杜蘭那兒之後,就動身去找杜蘭了。好奇心的驅使是一個方面,正好我朋友讓我去催催他訂的畫,我何樂不為呢?
我在杜蘭家中受到熱情款待。可惜那天艾德里安剛好不在。
“他正好去威利斯那兒看病了。要我說,威利斯那樣的三流醫生不可能有什麼法子的,(他的病已經相當嚴重了)。我說借點錢給他上醫院去,他就是不肯。”
杜蘭穿行在坦然自豪地掛滿了牆壁的各色畫作間為我倒咖啡,那天,他穿著灰色的馬甲(我覺得他是為了在這樣的大熱天顯得更有風度),和他銀灰色的頭髮配在一起,就像從五彩繽紛的魔幻森林裡鑽出來的精靈(也許大家不會認同這張精靈的臉,我是說配色的話)。
我問起他和艾德里安相識的過程。
“說實話,道格拉斯先生,”杜蘭在我身旁坐下,就坐在褐色沙發的那塊疤上(我猜這沙發原本應該是深紅色)。他神秘地笑起來,我更無法捉摸他小眼睛的視線究竟飄落在何方了。他的神情,彷彿要和我談論一些天機,彷彿要邀請我參加一種神秘的宗教儀式——他的笑容裡就寫著那種離經叛道的快樂(正如他第一次來我家時向我宣揚畫家奇怪的癖好時一樣),“我真沒想到您這樣的人也會對艾德感興趣。您可以把他帶走(他每晚要一個金路易,有時在我幾個朋友那兒還會便宜一點)。但他最近只在我白天作畫的時候給我搭一把手,每幅畫我給他幾法郎。”
“不不!”我急紅了臉叫道,“您誤會了,是我一個朋友